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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走过来,看清了张之维和林观音的模样,想了想,道:“村里几家都离的远呢,不如等到明天再来。”

明天?

可晚上要怎么过?

难道住在森林里吗?

嗯,倒也不是不可以。

张之维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尤其是在夏天,常跑到无人的林间,靠在树上睡大觉,谁也找不着,直到一觉睡醒,错过了早课的他被暴跳如雷的师父当着所有师弟的面拉着站桩。

他倒是不尴尬,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听他那群不尊老的师弟们,大声嚷嚷,生怕全龙虎山上下不知道嚣张臭屁的大师兄倒霉了。

然后,一伙人再被嫌吵的张静清一起拉去罚站,而这会儿罚完张之维大摇大摆地坐在石头上,监督各位倒霉师弟,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悠悠说道:“师弟啊,修行呢,靠的坚韧和努力啊。”

虽是这么说,可他倒一副没睡醒的瞌睡样。

除了田晋中,大家心里门清张之维实在报复他们呢,一个个拉着个脸,唉声叹气的。

却只有张怀义,也永远只有张怀义躲过劫难,一副老实样,像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人喊到,挠了挠头,憨憨的笑。

想到这里,张之维放下货箱,偏过头看逗小孩子的林观音。

心想,阿音总是不同的。

张之维喊她:“阿音呐。”

林观音转过头,听他笑着说:“不走了,先停在这里吧。”

林观音点了点头。

听张之维打听村里哪里可以住人,老农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让你们住,不过我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是住不下了。”

他给张之维和林观音指了个路:“再往前走三里地,有家姓陈的,他们家房子大,可以借住。”

房子大?

张之维和林观音走到时,这才算是认识到什么叫房子大了。

陈家的房子和一众乡里的格格不入,别人都是泥和着秸秆垒的土房,他们家却是砖砌成的房子,房顶上还盖着遮雨的瓦片和别人家草盖的房顶显得富贵极了。

陈家当家的人是个皮肤黝黑的妇人,不过她眉眼如画,行事端庄得体,一点不像未受过教养的样子。

林观音见她,先对其福了福神,行了个礼。

妇人明显愣了愣,然后跟着回了这个礼。

她困惑地看着两个人,注意到张之维身后两个大大的货箱,问道:“是来卖货的吗?”

张之维笑了笑,他前面站着林观音,显得他高大的身影有些莫名的温柔:“我们是来借住的。”

林观音和张之维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混着中药味的奇怪的臭味,张之维疑惑地循着味道找到一处紧闭的房屋。

妇人让他将货箱放到屋子里,他却还站在庭院中。

妇人注意到他,喊道:“张先生,你在做什么呢?”

张之维回过神,走过来,想了想,还是问了:“家中是有病人吗?”

妇人顿了顿,神情有些悲苦,她点了点头,回道:“是我丈夫。”

妇人名叫沈兰,是隔壁乡沈家的女儿,她年少嫁入陈家的陈少聪,陈少聪是个读了圣贤书的读书人,又接受了镇上的西洋新思想,颇为看不上这位裹了小脚,行事沉闷的大家小姐,结了婚常常留恋青楼,后来结识了一大帮狐朋狗友,染上了鸦片,常常躺在床上抽鸦片烟,家里的公公死了,手里大把田地也被城里那群“朋友”给半骗半赌给用掉了。

陈少聪知道自己是被人做局,把诺大的家业给败了,跪在祠堂里磕了三个头,跑到县衙里跟人去鸣冤,可官匪勾结这种老掉牙的事,就算大清亡了,走到所谓新世界的民国,也依旧存在,他窝在牢房里曾经有名有才的陈家少爷像条死狗一样,被挖不倒油水的差役打的死去活来。

家中的仆役早就四散,沈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生生掰断了自己裹得已经畸形的小脚,忍着尖锐的疼痛,花了一个多月走到了自己娘家,跪着求自己的兄父救自己无用的郎君。

父兄最终还是疼她的,费尽心力,将陈少聪捞了出来。

但捞出来的陈少聪已经废了,他被打断了双腿,已经残废了。

他戒了鸦片,可早年吸烟已经掏空了他的身子,整日里只能窝在药罐子里,家中只有个坡脚的沈兰,沈兰还得亲自下地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家还得操持家务,到了夜晚常常困睡着了,陈少聪知道沈兰的难处,便不将自己难处摊出来讲,日子久了,瘫痪的下半身开始生褥疮,发烂、发脓、发臭,沈兰也没办法,只能背着倔强、自尊的陈少聪偷偷掉眼泪。

“现在,家里便只有祖上留下的这座房子和几亩薄田了。”沈兰弯着腰,擦了擦眼睛。

林观音见状,拉起她的手,比了比胸口,又摇了摇手。

[你别难过。]

沈兰泪珠掉的反而更狠了。

“大夫开的药太贵了,我们承担不起,便只能买些劣等的药材抵一抵。”

可这样陈少聪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沈兰如是感叹道。

哪里有头呢?

悲苦不才是生活的基调吗?

何况又是这样的世道。

张之维看向林观音,拍了拍她的头,叹了口气:“夫人,可否让我看看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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