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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节

 

忽然,几个人捧着罐子从解剖室走出来,麻生卫赶紧把陈今今按到墙边站着。

她学他模样,微微低下头,等人从身前走过,偷偷瞥一眼,脑子“嗡”地一下。

那罐子里装的全是人体器官:心脏、肺、肝……

一行人走了过去,长廊恢复寂静。

麻生卫注意到她的眼神:“你胆子很大,确实适合这样的工作,很少有女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不会被吓到。”

陈今今说不出话来,跟在他身后继续往前艰难地挪动。

“这是冷冻试验室。”

陈今今从门上的圆形玻璃看进去,只见里面四壁都结满了冰,一个男人被绑在架子上。

“他死了?”

“当然没有。”

陈今今震惊地听他口中说出如此淡定的话,上下排牙齿不停打着架,手也跟着微颤,仿佛自己的身体也凉透了。

忽然,里面冻僵的人抖了一下。

陈今今扒着门:“他会被冻死的!放他出来。”

麻生卫拉住她:“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陈今今看向他冷血的眼神,好像这样里面关着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麻生卫松开她:“你要学会习惯。”

他接着往前走:“快跟上。”

陈今今定在原地,腿上如负千斤,无法再移动一步。

麻生卫自顾自前行:“他们的死是为医学做贡献,

同样,也是为了圣战的胜利。”

……

仿佛自己分裂成了两部分,身体像具行尸走肉随麻生卫缓缓前行,灵魂在无人的半空中疯狂呐喊……

陈今今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完这一条血淋淋的路,后面麻生卫说的话她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器官、人体、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实验器材。

她想要痛骂,嘶吼,与这些恶魔拼了……可最终连气忿都不能表现。

因为冲动不仅救不了他们,且会让自己也深陷泥潭。她努力保持镇定,至少在麻生卫眼前,不能透露出一丁点儿对受害者的怜悯与愤怒。

中岛医院不算太大,麻生卫只带她参观了实验区,不到半个小时就转回来了。

陈今今魂不守舍地坐在床边,眼睛盯着干净的地面一动不动。

女护士十分理解陈今今现在这种状态,回想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模样,她坐在床边静静看书,试图让文字抚慰自己亦满目疮痍的灵魂。

快到饭点,女护士才走近些问她:“一起去吃饭吧。”

陈今今掀了下眼皮,冷冷道:“不去。”

女护士默默叹口气,没再多说,留她自己在这静一静,独自离开。

门刚关上的那一刻,陈今今整个人滑下去,瘫坐在地上,身体靠着坚硬的床,再也绷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咬住手指,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发泄完,赶紧擦去眼泪,深呼吸,让自己平定下来。

这么多天的疑虑在今日终于有了个确切的结论,陈今今想过日本人可能在做什么无耻的勾当——细菌战、毒气弹……不是没有过使用化学武器的先例,三七年淞沪会战时日军就卑劣地发射毒剂炸弹,后又在武汉大肆使用芥子气和路易氏气,使无数军民遭受侵害。

现在,他们又违反国际公约,用活人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

不,他们根本不是人。

一个,一个,全是披着人皮的鬼。

陈今今苦笑一声,鼻子又一阵酸涩。

早在南京的时候不就见识了他们的凶残吗?这个民族,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很快,女护士就回来了。

陈今今坐在床头,双手抱着腿,脸深深地埋在膝间,听人走到床边,对自己说了句:“吃点东西吧。”

她一点都不想动弹,也不想吃那些肮脏的东西。

女护士将饭团往她手边送了送:“身体最重要,你不能一直不吃东西。”

陈今今已经恨透了,不管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是否自愿,都是这魔窟的一部分,如果可以,她恨不能扭断她的脖子。

“你明天还得工作,不打起精神会被训斥的,他们的脾气都很古怪。”

是,得工作,得保持体力。

陈今今抬起脸,看向几颗精致的饭团,接过来,徒手抓住一颗咬了口,新鲜的肉味充斥整个口腔,她瞬间想起在走廊看到的那些透明罐里面的器官。

一股巨大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忽然翻身下床,对着小桶呕吐起来。

女护士轻拍她的背:“要不要喝点水?”

陈今今吐得眼泪哗哗。

女护士跪坐下来安慰她:“习惯就好了,一开始都接受不了,我现在——”她深叹口气,“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陈今今推开小桶,额头无力地抵地,指甲用力地划过地板,紧紧握住。

女护士继续道:“最初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做这些事情的,可没办法,进来了,就难离开了。”

是啊,没办法,没有任何办法,以她一人之力,怎么与成群的畜生对抗?怎么救出正在受害的同胞?

怎么办?

该怎么办!

“我们都得接受,你要振作起来。”

陈今今腮帮子紧绷,快把牙咬碎似的。

凭什么接受!

她推开女护士,无数骂人的话如鲠在喉。她可以难受、可以崩溃、可以觉得恶心,却单单不可以愤怒。

“我叫百合,刚才听麻生中尉说你叫上野惠子。”

陈今今强压制住所有情绪,坐回床上,再次抓起饭团,直接往嘴里塞,没有咀嚼,直接咽下去,噎得眼泪掉下来,混在饭团里,又吃进去。

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了,只不停地往喉咙里塞,不停地告诉自己吞下去,吞下去……

总得活着,做点什么。

总得试图阻止这样惨绝人寰的恶行,告诉全世界,日本人在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是,我叫上野惠子。”

……

第二天,陈今今到石川医生办公室报道。

石川医生才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长相和谈吐都很温柔,可在这样儒雅的外表下,依旧盛了一个肮脏腐烂的灵魂。

石川医生没让陈今今直接工作,初来乍到,还是得先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流程。

十点多钟,她跟一群医生和研究员来到毒气实验室。

一对中国夫妇已经被关了进去,封闭好实验室后,石川医生便吩咐人打开气体开关,并用秒表开始计时。

陈今今站在人群最后面,快把内唇咬出血来。

日本男人大多都矮,前面站着的这几个,十有八九都矮于她。越过一顶顶雪白的帽子,她清晰地看到玻璃洞口里面的女人在蔓延的毒气里惊恐的表情。

他们不断敲打玻璃窗,满脸无助的泪水,看着外面一个个冷漠的面孔。

看着……自己。

虽然完全膈音,但陈今今能从他们的动作和口型中清晰地分辨出所呐喊的话语:

“放我们出去。”

“救救我们。”

“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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