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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有些混沌地抬起眼,恍惚中见到了几张熟悉至极的脸,纷纷都带着喜色,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看到那几张脸,钟宴笙浑身的血忽然凉了一下,眼眶却相反地瞬间发起热,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嗓子沙哑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爹……娘?”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亲眼见到他们都被斩首了。
还是他也死了吗,否则怎么会见到他们?
浑浑噩噩的念头接二连三刚冒出来,钟宴笙就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拥住了。
熟悉的香味漫过鼻尖,带着泣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娘的心肝儿啊,你这次真是吓死娘了……迢迢不哭不哭,娘在呢。”
母亲的温度笼罩着身体,钟宴笙迟钝地眨了眨眼。
是活着的气息。
钟宴笙使劲又眨了下眼,眼里的雾气倏然化为泪珠,冰凉凉的,顺着脸颊砸落下去,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他靠在母亲的怀里,越过她的肩膀,看清了站在床边满脸严肃的淮安侯。
他大病初醒,柔软的毛发还乱糟糟的,俊秀郁丽的眉目苍白得像张纸,唇色也淡,整个人像枝头将将要枯萎的花,被柔软凌乱的漆黑长发一衬,触目惊心的脆弱。
此时泪蒙蒙地望过来,可怜乖巧得很,连淮安侯的脸色也不禁柔和下来,不太能维持得住严父的形象,低咳一声:“多大了,怎么生场病也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着说着,露出个几不可见、如释重负的笑。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面目一个比一个熟悉鲜活,压低了声音叽叽喳喳,激动地望着他。
所有人都活着。
直到此时,钟宴笙才彻底回过了神,迟钝地想起在他昏迷过去前发生了什么。
今年初,淮安侯收到了回京的调任,他跟着家里人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幼时的朋友景王听闻他回来,惊喜地来寻他出去游园。
结果他不小心落了水。
三月的京城依旧冷得很,池水刺骨冰寒,一落进水里,他的小腿就抽筋了,口鼻呛了水,他的衣裳又比旁人更厚重点,明明是不深的池子,却怎么都挣扎不出来。
最后还是景王不顾安危,跳进池子,将他捞了出来。
被送回来的当晚,他就烧昏了过去。
然后做了一场……噩梦。
“迢迢是不是做噩梦了?”见钟宴笙只是呆呆地反覆望着他们不说话,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搂着钟宴笙的侯夫人赶忙掏出手帕,温柔地给他擦着脸安慰,“噩梦都是假的,不怕啊。”
提到噩梦,钟宴笙顿时打了个寒颤。
昏睡的这几日,他一直在做一个怪梦。
钟宴笙梦到,他活在一本话本里。
在话本里,他是被淮安侯府抱错的“假少爷”,而真正的淮安侯府小少爷,被人抱错后丢弃,给一个农夫捡走,吃苦受难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带着信物,千里迢迢寻回亲人,却不得侯府上下重视,就连仆从都敢轻贱他。
不仅如此,话本里的淮安侯和侯夫人很不喜他的性子,担心他会影响到钟宴笙的心情,还把他赶到了京郊别院去,不让他轻易进京。
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所以的一切都面目模糊,但大体的发展钟宴笙是记得的。
后来那位真的小少爷记恨上了整个侯府,搅得淮安侯府鸡犬不宁,直至最后家破人亡。
虽然钟宴笙觉得,按照话本里的逻辑和叙述,他和家里人更像所谓的反派,但话本里称呼那位为“反派真少爷”。
钟宴笙越回想越心慌得厉害,简直如坐针毡。
看钟宴笙的神色不太对,侯夫人极尽耐心地哄他:“迢迢做了什么噩梦,要不要说出来?爹娘都在呢,说出来就不怕了。”
梦里的一切感觉都太真实了,但话本、噩梦、真假少爷、家破人亡……
钟宴笙为难地犹豫了会儿,感觉他要是说出来,按淮安侯的性子,就该请道士法师来驱邪了。
……要不还是先试探一下吧,毕竟梦里的那一切,也太天方夜谭了。
钟宴笙抱住侯夫人的手臂,小小声开口:“娘,我梦到我不是您的小孩儿,你们都不要我了。”
明明就是撒娇卖乖的口吻,钟宴笙却明显地察觉到侯夫人的身体僵了一瞬。
连床边的淮安侯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钟宴笙:“……”
好了,不用试了。
不出所料的话,和梦里的话本写的一样,他就是淮安侯府抱错的假少爷。
那位真少爷恐怕已经回来了,只是被按在了京外,不准进京。
他记得话本里还写了,就在全家人围着生病的他团团转时,真少爷这时候正因为水土不服,孤零零地在别院里生着病。
那按梦里接下来的发展,就是……
钟宴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侯夫人很快恢復自然,摸了摸钟宴笙的脑袋,声音刻意放得温柔:“怎么会呢,迢迢永远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娘会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别怕。”
说着,用手肘猛地捅了下淮安侯。
淮安侯正不自在地摸着胡子,被捅了一下,赶紧立正接话,语气严肃:“就是,胡说什么!爹也陪着你,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