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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不完全明的四

 

正值隆冬,太白山巅山雪又厚一层,马走不上,十三只好带着迟驻从远门沟走。二人俱裹得严实,走在冰雪石上动作难免笨拙,好在鸟不归常见的猛兽早已四散或冬眠或避寒,没叫他们费事,竟真在两日期限内站到主阁前。

十三身无职衔,权限不足,照理不能进主阁旁听处置,此时急得满地乱转,拉着迟驻不让进去,直道先让他想想办法。迟驻本人倒不在意,最多不过一死,他已多活半载,尝尽百味,何惧之有?但这话若说出口,这人又要着急上火,拉他说上一车的好话,于是直率如迟驻都学会缄默,默默在边上看着十三将一个相熟的守卫弟子拉走,十三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那弟子左脸写不,右脸写能,整个组合在一起就是大写的为难,也不知到底在谋划什么昏招。

半晌,十三垂头丧气走回来,马尾分明扎得很高,在迟驻眼中却仿佛某种兽类下垂的尾巴似的,叫他看着心里痒痒,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险些做出不能解释的怪事。

“他不肯换班。”十三郁闷,为何自两日前灯市遇着台首后便诸事不顺?领命时先生虽暗示过太子殿下有惜才之心,到底没明说要如何处置这个“投敌逆党”,退一步说,就算殿下确有招揽之意,万一苏老不肯点头,届时又会由谁裁决?十三越想越忧心,恨不得一嗓子将里面的上司们全喊出来就在广场公审,但他算哪根姜葱蒜……眼见这招不成,十三转而盯住边上老神在在仿佛事不关己的当事人。

迟驻:“……怎么?”

十三深吸口气,“迟公子,等会别人若问起月泉宗诸事,请务必将话说尽,不要隐瞒。”

迟驻莫名其妙,“自然,我既随你到此,定会知无不言。”

“若他们出言责难,请你暂且忍耐,切勿顶撞。”

迟驻脸上疑惑险些凝成实体,“自然,罪过都是我一手犯下,我再不堪,也不至于否认狡辩。”

十三停顿许久,最后一句话说得有几分像哀求:“……要想活下去。”

迟驻与他对视着,天际阴云几番来去,光影数次变换,直到主阁内传出命令让他独身进入,都没能说出确切回应。

往后数日,十三一个任务没接到,合情合理地在太白山当游荡闲人,一日几次“不经意”“路过”主阁,都没再见过迟驻。

姬别情这几日也闲,大约正在年假中,坐在阁前阑干上冷眼看他来来去去,十三被看得发毛,终于主动靠近,唤了声台首。

被红绦遮挡半张脸的男人不欲多谈,直接道:“他今日会被放出,暂居明山馆。”十三大喜,眼睛亮了一个度,强自镇定道:“是,是否需要属下安排?”

姬别情斜他一眼,“用不着你。”

十三得信心早飞了,匆匆告别姬别情,风一般刮回明山馆,迟驻此时已领到钥匙,正自行搬动桌椅柜架。明山馆白日无人经过,且不说他右手无力,挪动家什分外笨拙,便是四肢健全十三也断不舍让他劳力,上前全数包办,走了两步发觉周遭花树山色眼熟,四下一望,发现自家居所就在对面,中间不过一条铺石小径,咫尺之隔。

这就让十三坐立难安了。

若离太近,万一哪日兽性大发……

迟驻见他来帮忙却迟迟不动,便道:“若你有事要忙,我一人也可应付。”十三心急,想也不想一下将木桌扛起,“无事,无事,这里景致虽不如高处,但偏僻安静,最宜疗养。只是离山水都近了点,风冷,不宜在外久站。夜间时有猛兽徘徊,不过大多被弟子练手时狠狠训过,不会侵扰,不必担忧。”又扬颌指向某个方位,“那边有条溪流,终年不冻,水质尚可,闲时可以取来煮茶。还有几味药草长在周边,天生天养,据传在山下能卖个好价钱,但我医术不佳,不知做什么用,你若有心,可以采来打发时间。”

迟驻见他如数家珍,甚是熟稔,挑了下眉。

“……对。”十三指指对面小院,主动招供,“我住那边,你推开窗就能看见我。”

“……”静默对视半晌,迟驻受不了那双圆眼,率先挪开视线,道:“将桌椅放至窗边吧。”

十三殷勤帮着迟驻安置妥当,表面不显,内心却一刻不停地打鼓。他无法猜测姬别情将迟驻安排到他小院附近的用意,旁敲侧击问了迟驻,问句答句全都找不出端倪,实在放心不下,借口置办接风宴,再次回到主阁,这回姬别情没有吊儿郎当地坐在门前,而是手负腰后,站到非天像前,远远看去竟与其师苏无因有几分像,谋士李泌坐在一侧翻阅文书。

姬别情一旦起身,神色肃穆冷峻,就成了不容置疑的吴钩台首,十三恭敬行礼,姬别情仿佛早知会有这次会面,淡淡应了,道:“迟驻是忠良之后,不可杀之,曾助纣为虐,不可放之。人既是你带回,自该由你看顾,有没有问题?”

这话听来合理,却与半仙判词不合,十三怔了怔,硬着头皮追问道:“他不能出太白山?”

姬别情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十三自然不敢说他以为不过走个过场,风头过后会将人放出,最多日后派人监看,这般处置与他设想有异,也与他心意不符。然凌雪阁等级分明,并无他置喙余地,于是低下头未再出声。姬别情见此情形,与李泌对视一眼,合上了他的地图,卷轴末尾的匕首明晃晃,“若你想让他七老八十之前出去逛逛,大可多做几件事,说不准我会大发慈悲。”

“台首?”十三且惊且喜,霎时抬头,“定不辱命!”

十三走后,主阁一时空寂,李泌放下文书,笑道:“算盘真响。”

“他是好苗子,身手不错,人品还行,只有一样不好。”姬别情冷哼一声,“心太野,奔波命,若不能安定,再好的苗子也当不得大事。”

“用迟驻捆他,未必是好。”但这事说到底只是吴钩台内调遣,不在李泌职权范围,故而一副悠闲看戏模样,笑道:“况且,你不是最厌恩义情爱?”

姬别情侧头看向暗处,声音里已有不耐,不知恨铁不成钢与不愿解释哪方更多,“反正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若他那点破烂情爱能拴牢鹰隼,未尝不可一用。”

“有几分可能?”

“……十拿九稳。”姬别情不喜与人解释,被他明知故问几句,耐心明显告罄,怒道:“我看你闲得要命,不如你去教教他?”

李泌见好就收,慢悠悠提笔在纸上圈画,又慢悠悠道:“若套索该收束而不自知,自有猛禽心急,与我何干。”

迟驻入住那夜,十三果然请他吃了顿接风宴,吃的是远门沟卓老头最拿手的焖山羊肉。他人缘好,相熟之人都来动了几筷,李平、江子缄、燕声这几人自然全程陪同;如叶未晓、谢长安这几位忙人亦来露了脸,浅酌两杯;在范阳蒙迟驻不杀大恩得以走脱,旧伤方愈的新酒、丰年二人行色匆匆,送上贺礼便自鸟不归离山;反是与迟驻渊源最深的厌夜不在太白山,未见人影。

经年未与人同桌进食,迟驻略显拘谨,好在桌上有个比他更不会说话的李平,两块木头并排坐着,倒不觉得有多孤单。半闹半歇,至夜方散,十三喝了点酒,神志还清楚,送迟驻回屋时站在院落门前挥了挥手,“明日我须外出,日方归。”

迟驻在龙泉府见过他如何奔忙,淡淡嗯了声,并未放在心上。

六日后迟驻清晨提剑出门,在院落半人高的墙头显眼处发现一包被数层油纸包裹严实的糖块,最外头那层已结了浅浅一层冰霜,捧在掌心颇为冻手。

迟驻并未放下,抬头看向对面屋舍。

——那屋子门窗紧闭,不像有人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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