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车
越众而出,大家眼睛一亮——这是村中唯一一个在边军从军多年,最后能活着回来的军汉,在大家的眼睛里,他是有见识的人,他的建议或许能解开这个死局,于是大家就乱哄哄的围着那军汉问他的办法。
“屈服了是死,没有钱粮麦子缴纳赋税是死,大家逃荒各地饿死沟渠是死,怎样都是个死,我们为什么不用另一种方法去死?那或许还能让我们的妻儿晚死些时候,或许有个渺茫的活路。”那军汉站在院子中央,激愤的挥舞着手臂,向所有人也向苍天吼道。
那瘸子的一番话,就如在沸水锅里倒入了凉水,整个人群变得鸦雀无声,只有火把在院子里噼啪作响。
所有人都知道那汉子下一句是什么——造反。
造反,对于怏怏五千年的百姓来说,那真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揭竿而起,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在不断施行,但是,那些结果大家也都看得到了,不断的揭竿而起,但又不断的被如狼似虎的边军镇压下去,连带着周边村镇的乡亲也遭受了鱼池之祸,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洗,匪来还能照顾下穷苦百姓,打开的也都是地主豪强的堡寨,有的时候,那些有同情心的杆子还能把带不走的粗重物件,多余的粮食分给当地百姓,而官军来了,不但不能剿灭那些流民杆子,而且对沿途百姓强征抢夺,还要杀百姓拿人头邀功。
兵患更甚于匪患啊。
吕世和所有乡亲一样沉默了,其实他更知道,中国的百姓是最坚韧的,即便是压榨到最紧迫时候,即便是没了上顿下顿的时候,也甘心任官家欺凌,哪怕是看不到一点的希望,也幻想着希望就在眼前不远。
造反,就真的是被逼上绝路了,再没有一点活路,再看不到一点希望了。
吕世凭借着自己的历史知识更知道,在明末农民大起义的前期,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那些揭竿而起的所谓起义军,都是一些这样的被天灾人祸逼迫的活不下去的流民。
这些百姓常常整村整里的出逃,牵家带口,队伍庞杂,所谓头领不过就是推举一二敢战且不怕死的带头,拿命来夺取大户粮仓里的粮食以为果腹活命,虽则动辄几万,实际根本没有像样的组织和规矩,合则跟随前行,不合就另寻他处,今天你来明天他走,如蝗虫一般来到一地就吃光一地,然后又滚滚向前,穿州过府,饥一顿饱一顿没有定所,有的则占据要道关隘,劫掠来往行商路人,绑些肉票索要些赎金度命,哪里是真的造反?
现在的大明还没有真正虚弱到后来那样的不堪一击,虚弱到任由缺衣少穿放下锄头,拿起棍棒作为武器的流民风起云涌的覆灭了这王朝的时候。
现在是大明的崇祯元年。明军虽然不堪,但还有一定的战斗力,即便是面对骁勇善战的满清鞑子也有一战之力,要不满清皇太极那个野猪皮也不至于找个和尚沟通袁崇焕通袁崇焕,以去帝号,存国土为条件与大明谈和。
现在造反?那与找死无异,吕世只有苦笑,作为穿越人士,这点浅显的历史知识还是有的。
再有,现在即便是看不到了活路希望,但是,就凭借着这些院子里的老弱妇孺怎么能成事?造反这事还是算了吧。
看看满院子的老小妇孺一起失声,而后慢慢的把步子向后挪动,这意思就是不赞成这军汉的倡议。
吕世看了,也知道大家的想法,于是苦笑着对那尴尬的汉子道:“大哥之法还言之过早,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件事情先不要再说。”
那汉子把脖子一埂道:“难道大家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说出来我听听?”
这一问,环顾四周,满院老少妇孺都不言语,那汉子更是大声道:“咱们的孩子被抓去县城,咱们的老人被抓进张家堡,先不要去说县城大牢,就是那张家堡,大家不是不知道那水牢的凶险,既然进了,哪里还有活命的希望?你们看见哪个乡亲在那里走出过?”
原本退后一步的妇孺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眼睛里已经写满了绝望。
这是实话,在张家地牢,进去的就是十不存一,哪里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那都是血肉相连的亲人啊。
但是这造反真的就是活路吗?救出亲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一刻,路在哪里?
在这个死一般寂静的小院,这是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的。
很久。
吕世站起,尽量平和道:“大家先回去,我想去张家理论,那是我有资本的,大家忘记啦?春天时候的那次谈判就是那张家对我也无可奈何的。”
父老乡亲想起春天时候,那大师傅的确勇斗恶奴,用言语智计挤兑的张家不敢轻举妄动,这次说不得也许真的能成事,于是大家再次点燃了希望,都拿热切期盼的眼睛看向吕世,虽然那种希望很渺茫,但毕竟还有希望,一时间就寻到了主心骨般,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
那瘸腿军汉见大家都不赞同张家的倡议,也丧气一锤自己残疾的大腿,摇摇头无可奈何了。想想后再次道:“但能救得家人回来,这村上几百老小就都随大师傅驱遣。”其余百姓也纷纷附和点头。
吕世尽量装的胸有成竹笑着道:“这事情却还用不上大家,现在大家各回本家,表现出张罗钱粮的样子,然后等我和赵大海兄弟的消息如何?”
大家一愣,这是什么办法?但看吕世信心满满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就道声拜托,依照吕世的说法纷纷回家准备去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希望了。
等大家散去,吕世拉着那兄弟和赵大海一起进屋,关严了房门,没等吕世说话,赵大海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
“兄弟大才,我这样只会厮杀的汉子,没你那些弯弯绕绕,你倒是说出你的章程,大家也好放心?实在不行,为了张老实哥哥,我就豁出去了。”
那瘸腿军汉也用信任的眼光盯着吕世看着。
吕世笑笑道:“俩个哥哥的想法,只是图一时快意恩仇,单两位想过没有?现在的情况,还真的能揭竿而起吗?不能,因为在这驻兵山根本就没有起事的基础,大家想的还是随遇而安,挣扎着活着,哪个也不想真的就做那蒙羞祖宗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我们现在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依靠这些老弱妇孺去攻打张家堡县城一样的堡寨,与让大家送死何异?到那时候,亲人救不出来,还要搭上我们这些百姓乡亲的性命,那镇的是得不偿失了。”
那军汉和赵大海立刻沉默不语,一切都在眼中,事实摆在那里,还有什么话说?
“即便是大家心思相同,也有青壮,但我们还不要也不能去造反,因为这地方离着延绥最近,延边九镇的兵力是我们无法抵挡的,一旦我们起事,下场一定是遭到朝廷里疾风暴雨的镇压。我们这些衣衫不整缺粮少械的乌合之众,咱们是官军的对手?结果还不是一场悲剧?”
又是沉默,两人都知道吕世言之有理,也知道自己刚才不过是一时激愤,没有考虑这么多,但关押在张家堡里的亲人还要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张家水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终要拿出个办法来,作为张老实的朋友,你也是受了张家恩惠的,看着张家即将家破人亡,你不能无动于衷。”赵大海焦急的道。
“大海哥哥别急,我看这事还得着落在你的身上。”
吕世一说这死局解决的办法还是要靠赵大海,赵大海当时吃惊的看着吕世道:“我?”然后决然的一拍大腿,咬咬牙道:“好吧,我就舍去了这条烂命和兄弟结伴,闯上一闯那张家堡,即便是救不出张家老哥,和众位乡亲,也算是还了张老哥的人情恩义,就把这条烂命丢给他便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