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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

 

“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有任何举动!”

“我虽然喜好打抱不平,可是总不能对一只狐妖起同情心吧?你想多了。你说,这狐妖幻化的是谁家女子?平时也没留意。”

“我……”寒山欲言又止,嘴角微微抽搐。

“四日前,王安捞上这方石碑……”刘易道把铁签放回炭盆,瞥了眼奄奄一息的狐妖,把贴在双眉之间锁固精魄的黄表纸加了几道,“上刻碑文哪里是什么帝王冢?而是狐妖修炼藏身之处。诸位不知,但凡妖畜,初化成人形,必将来历去向刻于石碑,是为‘人间贴’,类似于生辰八字。李先生识得,暗暗通报。在下根据碑文内容,终于寻得狐妖藏身人家,假意提亲,辨出狐妖真身。”

“寒山,他说什么?”拾得努力理解着刘易道话中含义,忽然全身僵立,又狠狠颤动,额头冒出成片黄豆大小的汗珠,“素衣!那只狐妖,是……是……是……”

“兄弟!拾得!你听我说!”寒山死命抱住拾得,“现在,木台上,是狐妖,不是素衣!你若情急用事,便是与数百人为敌,便是挑战世间人伦!”

“素衣绝不是狐妖。”拾得眼角瞪裂,淌出两行血泪,“她……她怎么可能是……必是刘易道提亲不成,暗中做了手脚。我要救她。”

“没有人会相信咱们。”寒山被拾得拖拽摔倒在地,依然死死抱着拾得双腿。好在众人都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刘易道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施虐狐妖,根本没人注意到人群后面的他们。

拾得血红的双目映着两团挣扎的白色虚影:“没人相信,那就把他们通通杀死!死人,就无所谓信与不信!”

“我因聪慧引得书院学生猜忌,倍受侮辱,与你诉说心中苦闷,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寒山挣扎起身,板着拾得脖颈,强行把他的视线从木台上的妖狐移开,“还记得你是如何宽慰我么?你说,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况且,任何妖术,也不能把人变成这么大一只白狐……素衣,真的是……”

“住嘴!”拾得赤红双眼,沙哑着嗓子,一步步拖着寒山,奋力前行,“素衣是个好女子,她有父母。就算她是白狐,这十多年也没听说狐妖害人的传闻……”

话音未落,人群中,中年男女“噗通”跪地,嚎啕大哭:“此妖狐早已夺舍小女身躯……可怜的孩儿啊!刘先生,为素衣报仇!”

正是前几日,正气凛然将刘家提亲痛骂出门,如今却将刘易道视为英雄的素衣父母。

拾得怔住了,嘴角哆嗦着,困惑地停住脚步:“他们……他们是……他们怎能……”

“拾得,人对异族,既恐惧又想探究不死不灭的玄妙。但是对异族,只有杀戮从未有过怜悯。千百年,此等传闻还少么?纵然是父母又怎样?”寒山爬起身,强拽着拾得远离人群,“这么多人,凭你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

“兄弟,那是……那是……素衣啊!不行、不行、不行……”拾得茫然呆立,眼角涌出一层水雾,遮住了眼睛,遮住了高台,遮住了天地。

终,模糊不清。

唯有,那只受尽凌虐奄奄一息的白狐、刘易道父子抽动嘴角狞笑、百姓们贪婪兴奋的眼神,愈发清晰。

“寒山,我好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众生愚昧无情!若恶以杀为手段,便以杀止杀!”

“杀人很容易,救人很难。兄弟,余生陪我,启迪民智,感化民心,方能让世间不受刘易道此等蛊惑,少些杀戮,多些良善。”

“你要做什么?”

“我要在那里建一座寺,铸一口钟。”寒山双目似无边黑夜最亮的星辰,遥指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以佛法感召世人,以钟声警醒众生。”

“我们还要做一件事。”拾得深邃瞳孔闪烁着木台跳跃的火焰,“还素衣清白。”

两个少年——转身,再无驻留;唯有,热泪千行。

何为佛?

何为魔?

人也好,妖也罢。

佛魔,皆在,心中!

夜半钟声(三)

寒山寺半夜敲钟的习俗源自于唐朝,每日半夜正交子时,寺内巨钟会敲响108声。据麟庆《鸿雪因缘图记》记载:“钟声之数取法念珠,意在收心入定。”“素闻撞钟之法,各有不同,河南云:前后三十六,中发三十六,共成一百八声任;京师云:紧十八,慢十八,六遍凑成一百八。”

据说,既是为了歌颂108神佛,又可消除世间108种烦恼。还有种有趣的说法,中国古律“宫商角徵羽”的“徵”,律数为108。

如今,寒山寺钟声已不似千年前,每夜都敲响,而是在除夕之夜11点48分敲钟,敲到108声,正好是凌晨0时0分。

我检查着背包里没有被水泡透的物件,简单讲了寒山寺“夜半钟声”缘由。月饼虽说恢复了七七八八,伤得元气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息将养,神色多少有些黯淡,就着行军壶里的水吃了几块压缩饼干,长舒口气扬扬眉毛:“会不会赶上佛祖诞辰、菩萨生日,也会敲钟?就像朋友圈常看到有些人转发的那种祭拜仪式?”

我微微一怔,拉上背包拉链,有句话到了嘴边,想想又咽回去。

“南少侠,怎么突然扭扭捏捏的?有什么话赶紧。”月饼挺着笔直的脊梁,似乎在向我证明,他老人家好利索了。

“月公公,还记得咱们上大学的时候,门口那家新疆拉面馆关门,你对我说的话么?”我踢踏着泥土,把土坑周围的残火熄灭。天干物燥,树林子里,引起火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月饼摸摸鼻子,细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别以为我不知道。南少侠明着是好那口拉条子,其实是对老板的闺女暗生情愫。想想也是,那对双眼皮大眼睛,十足的异域风情。”

“说正事儿呢,怎么扯到这儿了?你才对人家心怀鬼胎!”我红着老脸挽回颜面,“再说明明是单眼皮,怎么就成双的了?”

月饼似笑非笑地瞄着我:“观察这么仔细,还说没有动心思?”

“月无华!你不消遣我会死啊?”我恨恨地背起背包,夺过军壶灌了几口水,擦擦嘴唇,指着自己的耳朵,“你这里出了问题!咱们落水上岸,这里是铁岭关,钟声是从山里响起,不是寒山寺的方向!你现在需要休息,而不是逞强探险!”

“我又不聋,当然能听出来。”月饼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顺着钟声方向钻进林子,“你真以为我听茬了?以为钟声响从寒山寺响的?那两个人已经现身,没弄死咱们,又半夜敲钟,你觉得是为什么?”

“挑衅?故意引咱过去?”我本以为月饼体内蛊毒没有祛除干净,影响了五感六觉,这会儿才略略踏实,“或者是类似于魅音摄魂之类的方术,迷惑咱们的心智?”

“也许是一种……”月饼折了根树枝,斜插在背包背带,“我很小的时候,在蛊族部落曾经见过一次。”

“是什么?”我三步并两步追过去,正要追问,忽然听到连绵不断,音律相同的钟声,出现一声异响。

这响声很难形容,非要做个不恰当的比喻,类似于“尖锐的铁器划过玻璃”,极为短促尖锐,刺得耳膜生疼,心浮气躁。

“六十四。”月饼顿住脚步,仰头望月,“月芒初现,世有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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