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
“有什么好哭的。那些人都死了。”
说到这里, 江袭黛的目光随上自己的指尖, 干干净净的, 可惜隻是看起来如此。
她意兴阑珊道:“全死在我的手下,都不晓得投胎几轮了。活下来的已经万幸, 你若是心疼, 还不如心疼心疼那些在我手底下灰飞烟灭的亡魂, 嗯?”
燕徽柔罕见地没有答话,隻是沉默地擦着眼泪,仿佛完全没听到江袭黛说什么。
江袭黛是真的有点头疼了, 她很讨厌燕徽柔这样的哭法,静默的,没有声音的, 偏生放着不管又觉得十分奇怪——毕竟燕徽柔好像是为她哭的。
江袭黛揉了揉自个的眉心,摊上燕徽柔, 沐浴都不安心。
她往回靠了一点,离燕徽柔比较近的位置, 双眸抬起,静幽幽地在燕徽柔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那面孔生得清纯温和,隻是依旧还有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江袭黛盯了她良久:“小丫头。”
“收起你那过多的怜悯。”
“奉劝你一句,太心肠软弱,在修仙界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双桃花眸微微翘起,正一动不动地碰上燕徽柔,没了往日的冷眼或是不耐,竟显得柔情了很多:
“尤其是别为着我哭。我也不是什么善人。”从来都隻想杀了你。
燕徽柔垂下双眸,怔忪地盯着水池中的女人。
这是第一次江袭黛这么认真地看她,燕徽柔被她注视着,竟然有一种奇异的错觉。
好像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又如片影涌动,再是如尘嚣一样匆匆地掠过了。
一滴珍珠般的泪,从燕徽柔眼角坠了下来。
她自己却恍然不觉。
这件事本身,似乎已经超过了燕徽柔伤心的范畴。
眼泪砸到池水中,涟漪阵阵。
江袭黛诧异地看着她,怎么还越哭越凶了?
“江门主,我也不知道为何就……”燕徽柔忙拭了下眼泪,她怔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刚才那股似曾相识的酸楚感。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您?”
不然为什么当日灵犀山望岳台,她在第一次仰头看着江袭黛的时候,除却被美貌震撼的恍惚外,格外有一种命定感。
“你才几岁?不可能。本座前些年没去过清虚派,不会见过你。”江袭黛没把她那套话放心上,“莫要在此乱套近乎。”
水面破出一个人影,水花四溅。
燕徽柔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淋漓的水声过后,江袭黛已经披了衣衫,自池子中走了出来,她将衣裳捏上肩头,红色的布料遮住了背后的花枝。
水珠子顺着她小腿滑下来,泅得地面的砖石暗了几块。
她这样穿着很是闲适,不过片刻,衣裳和长发又被灵力烘干,重新变得柔软飘逸起来。
“歇个一日。你也该泡泡药池子了。”
丢下这句话,江袭黛便走了。
燕徽柔的目光落到那一连串儿的水珠子上,久久没有挪开。
一日以后,果然风水轮流转。
这次燕徽柔被摁在了池子里。明月轩的温泉太小,江袭黛看不上眼,于是勒令她来琼华殿主殿的那间僻阁,也是江袭黛惯常沐浴之处。
燕徽柔徐徐没入水中,四周倒了些从浩然宗逼过来的药材,密密麻麻洒着,隻留她的双肩在外头。
那一麻袋“涅槃”,如石灰拌水一样,毫不客气地被江袭黛下令倒进了池水里。
其实远不需要这么多,如此珍贵的药材,她倒是挥霍得很。
谁叫江袭黛一个不高兴,把那妖兽的窝全端了。
江门主这些年大抵是从来不节省的。得了什么宝贝,把玩个几日腻了,不是赏给闻弦音,便赏给底下的弟子们。
闻师姐这些年的积蓄已经不少,她甚至都养成了半截视金钱如粪土的心性,门主赏她,她也很从容。
因此哪怕江袭黛的名声差成这样,令外界的人闻风丧胆,却还是有一群走投无路之辈,譬如碧落这样的——愿意跟随她麾下。
燕徽柔缩在池水之中,一动不动。
倒也不是她生性拘谨,隻是自打那一麻袋“石灰”下了以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粘稠起来了,活像是蘸了一大锅粥,被拘束得几乎动弹不得。
——谢明庭的话犹在耳畔:“我问过几位故交,这法子曾有过两个先例,但成算很低,主要是要达到此等境界的修道之人鲜少,何况还需得在动功时用到一些珍稀药材,能备齐的人就更少了。”
此等境界。
不知道为何,江袭黛在知道这整个修仙界里除了自己以外,再找不出“如此”境界的人以后——
她阴了许久的脸,自我安慰了半晌,又继续阴了半晌的脸。
那岂不是,自个又得疼一次?
女人带着几分凉意的目光,幽幽打量着燕徽柔。
“门主,也不知这种法子于您而言有何损害,不若……”
燕徽柔还是在请她三思,因为江袭黛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甚妥当,再加上面容憔悴,实在是没有什么精神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