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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二十二年来从未被质疑过能力的彭南生第一次尝到了社会冷暖。他无措,也茫然,抱着纸箱站在摩天写字楼下,被反衬得比蝼蚁还要渺小。

如果孕育有罪的话,那么oga是不是生来低人一等?活该被轻视,被戏耍,甚至前程被玩弄于股掌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恨憾在心,然而彭南生别无他法。眼看预产期就要到,只能捧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终日守在家里待产。

“别想太多了宝贝,咱家不缺钱,你先安心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舒舒服服的,对和你宝宝都好。”许直行怕他郁结难解,只好每天都耐心哄着,可他自己工作也忙,跟着一顿操劳下来,肩上也积压了不少重量。

彭南生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负担,正是新任期,不仅有上司老板的压力,还要靠一份工资养活三口人,简直时运不济到快要跌落谷底。

所以即便彭南生心里有再繁复的困扰也不敢袒露出来了,他困在自己的一隅之地,有时候在落地窗前一坐便是一天,开始会漫无边际地乱想,继而被巨大的白茫吞没。

许愿是在盛夏夜出生的,热烈蝉鸣中混入一声啼哭,于是就有了一颗微茫的陨星划破天际。

原来孕育要承受的,是这番痛苦。把自己剥开,撕碎,然后再赤|裸裸受人审视。

那些时刻对于彭南生来说极度致命,没有隐私,没有反抗,甚至连尊严都被尖锐的器具一并捣碎了。下|体污浊不堪,双|腿的弧度被敞成拱桥,他是母体,是不死之身,剪刀扎入肉缝里,不就出血,钳子把身体撑裂,不就疼痛。

哭喊与惨叫让旁人听了尽兴,直到被开膛破肚,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精力。彭南生觉得自己像器皿,在一针一线缝好前,他也是山洪中的烂泥。

然而经历过阎王殿前的身心重创后,日子并没有一天天好转,深渊之下是另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鸡毛琐事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加铺天盖地袭来,彭南生在婴儿的啼哭中睁眼又闭眼,手里攥着的,眼睛里装着的,不再是画笔与缪斯,奶瓶、尿布、玩具堆得满地都是,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扎根在这个名为哺育的土壤里,无论再怎么望,都看不见来路了。

陪产期结束后许直行便越来越忙,公司给到他的期盼与兼顾家庭两者不成正比,因为力求一个升职加薪,能保障物质的机会,他开始有了偏向———要不断做项目,要学着应酬,要追随上司的脚步,于是加班就成了常态,甚至一周七天都连轴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陪伴妻女也成了一件弥足珍贵的事。

许直行每天回到家已经接近深夜,彭南生不累的时候便会边收拾家务边等他,如果实在熬不住了,就窝在沙发里眯一会儿,下次再睁眼时就能看见对方疲倦的脸也深埋在怀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彭南生沙哑问道,哄了小姑娘一整天,他喉咙干得发痒。

许直行脸上也挂着浓重倦意,他迟而缓地抬起头,朦胧灯影映照出他眼下布满的乌青,“刚回来不久。”

“噢”彭南生抬掌压了压他翘起的发梢,想说什么,薄唇微张,却透过对方黢黑的瞳孔望见了底下某种深深压抑的情绪。

刹那间神经线条好像被拨动了一下,他凝视着许直行那张比冰雪还苍白的面容,欲言又止。

该说什么呢?

思潮滚涌如滔天巨浪,凶猛地、激烈地在身体中横冲直撞,而他亦如在深海中反复浮沉的落难者,明明已经看见灯塔了,可一击黑潮拍过来,最终难迷失方向。

彭南生长长呼出一口气,本来想说:“小愿最近老是咳嗽,要不要带去医院看看?”还是算了。

杂七杂八的小碎屑只会给许直行徒添担忧与烦扰,明天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想说:“我今天投了份简历出去,但是好像没有回音。”也还是算了。

失落与困惑的消极情绪最忌讳被传递出去,他更不能拉着自己的alpha一起承受。

彭南生收拾好不适宜的心绪,伸手摸摸对方瘦削的脸,尽可能换位思考,“今天忙了什么?是不是很累?”

很累,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在办公室要看人脸色,酒桌上还他妈要装孙子。

但许直行并不想说,终究是能力不够罢了,将颓丧与怨气都抖落给自己的oga算什么本事。

他反握住彭南生的手腕蹭了蹭,唇边的笑意并不轻盈,“没什么,宝贝我好困,我抱你去睡觉吧。”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俩人陷入了一种微妙又生硬的交流模式。常以疲倦至极的音调开口,反应过来后又要佯装无事,潦草说不过几句,最终用沉默作结。

许愿满一周岁的时候,很多朋友都来家里看望,其中就属魏铭西和谢婉清变化最大。

上学时花天酒地志在泡妹的公子哥,毕业后突然洗心革面,大彻大悟,沉淀一年摇身变为公务员,国家编制上岸不说,就连思想都升华成高深境界,魏铭西低调地摆摆手,“害,兄弟现在一心只为人民服务,终生抱负是对社会尽责,谁都别想阻止我坚定不移跟党走!”

彭南生颇为震撼,看着对方从良后西装革履、谈吐大方的模样,他在心里由衷佩然。

而谢婉清的转变更是超乎想象,上学时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还热衷于“造谣”的富二代,毕业后难忍社会的纷杂与俗气,竟不顾隔行如隔山的偏见,毅然决然奔赴热爱,从一个雕塑系的艺术生转型成国家一级滑雪运动员,简直比毒鸡汤里的主人公还要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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