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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赵,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

“以前我年龄小、不懂事,现在我想明白了。现代交通工具这么发达,距离早就不该是问题。我曾经那么害怕你会走,会离开遥城、离开我,但是我现在不怕了。我知道我以前的想法很自私,也知道你不会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赵捷说了谎,他并不是不害怕,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害怕、更不舍。他怕杜誉一去再也不回头,从此和他只是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

“你在撒谎。”杜誉平静地戳穿了他。

“我没有。”赵捷恼羞成怒。

“别嘴硬了。”杜誉站起身走上前:“其实我白天是想跟你说,如果你介意,我现在可以不走,来日方长,以后再议,你别担心。但你没让我说完。”

赵捷彻底傻了,他没想到杜誉会做这样的决定,近乎出自本能地坚决反对:“不行,你怎么能不去呢?”

“等你和你师兄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一定走。”

“他现在不能吗?你之所以会动这个心思,难道不是因为对他放心了?”赵捷抓住他的手:“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去更大舞台的机会。上海比遥城条件好、资源多,我知道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很不容易,你必须去。”

杜誉看起来笑得轻松,带了些调侃的意味:“当初拼命求我留下的是你,现在巴不得我走的也是你。你让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知道。”赵捷松开了他,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别想了。”杜誉拽着他坐下:“人总要有所取舍。”

“你为了我?”赵捷瞪大了眼睛。

杜誉诚恳地望着他:“对。曾经留下确实不是为了你,但现在我想了很久,如果你想,我愿意为了你。小赵啊,工作和理想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可你又何尝不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以前说过的话不是随口一说,你总是不相信。在你心里,难道我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总是不信。这话听着耳熟。

杜誉接着解释:“平台确实很重要,但是以我现在的情况,即便留在遥城,该去的晚会、该贴的戏一样也不会少。我只是很担心你。”

只可惜赵捷当年并没能立刻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许多年后回忆到这些,赵捷觉得此人从没变过。眼前的杜誉和当初那个对他说“我恨的不是你”的杜誉一模一样,理智和感情在他脑海中是两条线,偶尔交叉,从不混合。

病房里,赵捷把窗帘拉开,让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当初你说要去上海,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杜誉躺在病床上,无奈地说:“你当我心里完全不纠结不挣扎么?上海那边在89年就开始联系我了。”

赵捷很震惊,回身望着他:“你在89年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我又不去,说这个干嘛?”

“为什么不去?”

“一来,你和你师兄资历尚浅。二来,我舍不得你。”

“90年就舍得了?”

杜誉诚实地摇头:“一直舍不得,但是没办法。”

赵捷坐到他的床边:“你当时到底想了些什么?”

杜誉盯着他,半晌才说:“行业不景气,如果我离开遥城工作,你的演出机会能多一些,咱们的事业都能上一个台阶,对你我都好,对周派小生更好。说到底,我知道到了我该走的时候。”

赵捷愕然无比。

至此,理想打败了情感,大局打败了个人,事业打败了生活。杜誉曾说担心赵捷过于理想化,但其实他自身又何尝不是个理想主义者?

只是更为年长的他比赵捷多了一层实用主义的画皮而已。除此之外,他与那个在火车上说“希望京剧艺术永葆青春”的年轻人有何不同?

尽管心中有巨大的悲伤,但赵捷理解,也认同,因为在这方面,他和杜誉是一样的。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1990年,心情大起大落一番的赵捷脑袋里一团浆糊。他想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没有和我的感情,你会去吗?”

“会,但是没意义。”杜誉尽力摆出一个平和的笑容:“世事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我脑子里的这根弦一直紧绷着,时刻提醒我要冷静、要勤奋、要沉稳、要上进,三十多年了。你就让我放纵一次、感情用事一次,行吗?”

“所以倘若用理智来做决定,你还是要去的。”赵捷终于平静下来,他竭尽全力维护着杜誉的利益和自己的尊严:“咱们谁也别做有可能后悔的事情。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和累赘,我希望你每次想起我,都是因为我的好,而不是对我的怨。我希望你永远念着我。”

后来赵捷说,那天晚上他已经做好了离别的心理准备,只是他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直到第二天一早,杜誉才松口:“好吧,我先借调去那边待大半年看看情况,年底再议。你放心。”

那是赵捷人生中经历的唯一一段异地恋。

周老板早年在上海起家,周派小生源于海派京剧艺术。海派的“海”是海纳百川、开放交融的“海”。杜誉去了上海,堪称院里周派小生的招牌。赵捷继续留在遥城。

每逢周六周末,大人们来看戏,孩子们就在外面的空地上奔跑打闹。有时候在演出的间隙,老戏迷们会特意打趣赵捷:“许久不见你杜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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