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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捷低头不语。

“是有人要找我吗?”杜誉彻底清醒过来:“需要再排练一次,还是……”

“对不起,什么事都没有,他们也去休息了。”赵捷没底气地道歉:“本来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的,是我不好。”

杜誉摆了摆手:“我都说了不怪你。”

在这样静寂的午后,他久违地很想抽一颗烟,然而他的包里并没有这东西。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

赵捷跟着他走了过去。

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杜誉主动问:“你有话要对我说?”

“你是在读《红楼梦》吗?”赵捷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口。

杜誉望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书:“睡觉之前翻了几页。”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本书?”

杜誉打量着对方,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心中是有期待的,而且欲盖弥彰。

“你大概很想听我说,是因为你之前跟我提起过,我上了心。”杜誉笑道。

心中念想骤然被对方揭穿,赵捷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事实确实是这样。”杜誉却说。

“啊?”赵捷一愣。

杜誉抬眼盯着那本静静地躺在木桌上的书,忆起了昨天收拾行李时的心思。彼时他想着从前和赵捷的那些对话,苦与甜的滋味交杂在心底。

这是周老板留下来的书。

自从周荣璋过世,他再也没了和旁人闲谈书本的心情。当然了,他身边也少有能攀谈的人。

上班的、上学的、追名的、逐利的、忙于家庭的、耽于享乐的、克勤克俭的、丧尽天良的。世上熙熙攘攘,世事日新月异,时间催促着人群,人们同样追赶着时间。愿意与他坐下来谈一谈红楼一梦的,只有一个赵捷而已。

对杜誉来说,赵捷这样的人当然可遇不可求。但他不想过于草率地做决定:他不知道对于这个心里念着他的年轻人来说,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才会更好,或者说伤害更小。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和对方一样付出和关爱的能力。

“杜誉?”赵捷试探地轻声叫他。

杜誉回过神来,想摆出一个轻松的笑,于是转移了话题:“叹儿女浮生皆一梦,这聚散二字总成空。更何况有很多戏都是来自这本书,多读几遍会有好处。”

方才赵捷一直在悄悄观察他的神色,眼睁睁看着不知为何而来的些微悲恸逐渐攀上他的面容,猜测他必然想到了曾经那些不好的事情,或许与陈合英有关。

赵捷组织了一下措辞,又把话拽了回来:“你很喜欢与别人聊这些吗?”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杜誉知道他指的什么:“你不喜欢?”

“怎么会?”赵捷想:与喜欢的人交谈共同喜欢的书,多么享受的一件事。

“只是很久没有遇到可以诉说的人了。”杜誉忽然感叹:“倒也正常,孤独才是常态。”

赵捷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他这辈子活到今天,短短二十余年里似乎尚未体会过彻头彻尾的孤独。

他虽有自己的坚持和倔强,可在大部分时候待人接物都称得上温和,因而自从开始上学读书,他身边从没缺了朋友。

更重要的是,李淑茵和赵毅一直陪着他、从未缺席过他的成长,即便到了现在还常常把他看作孩子。

可杜誉呢?

他听到这个一直被他想着的人开口问:“你知道我前几年为什么会开始卖早点吗?”

赵捷诚实地摇了摇头。

“师父过世之后我一个人住,有一段时间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出来卖吃的,至少每天都能和别人打个招呼,听人家说几句谢谢。”

他一边说一边拆开了茶叶包,又往茶壶里倒了热水:“免得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

赵捷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以后我想陪着你,想天天在你身边跟你说话,说那些才子佳人、家长里短、大千世界、帝王将相,说那些脂浓粉香、吴姬压酒劝客尝,说到你烦我为止。

但是话到嘴边,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敢,他怕杜誉取笑他。何况古人说轻诺者必寡信,赵捷并不想轻易地夸下海口。

他知道他无从经历杜誉的痛苦,甚至连对方完整的过往都无法得知,很多话他压根没资格说。

可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曹雪芹《嘲顽石幻相》

叹儿女浮生皆一梦,这聚散二字总成空。京剧《晴雯》

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范仲淹《御街行·秋日怀旧》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李白《金陵酒肆留别》

赵捷思忖了一会儿,心道:在他允许的情况下对他好、陪他做一些事,这是我能做到的全部。

从那一刻开始赵捷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不止在坏的方面有底线,在好的方面也一样。又或者二者其实是一体两面,难以分割。

他无奈地想:像我这种人,是不是永远做不出伤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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