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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 第128节

 

差,分毫不虚!”

说完最后下巴微微抬起,这个瞬间,他像极了哪个旧读书人,桀骜又清高,带着清澈的书生气,却厚重的气节跟执拗。

什么人,能记载十五年呢。

就算能记录十五年,什么人又能观察十五年,跟个史官一样地,一笔一划地记载下来呢。

谁有这个耐心跟毅力呢?

查二爷做到了,这个人做得到,而且很浪漫地凑齐了一百零八个,“我虽不才,但是当年地下工作者很多跟我接触,我也曾干过二三大事,具体可找黄桃斜街荣家,他们曾经受我委托藏匿过地下工作者。”

“因此,我此前刚好一百零七位,未免不好听,便觍居末位,凑个一百零八,恰如水浒好汉,我算是个添头吧。”

客气至极,谦虚至极。

仔细研读下面那一副画,密密麻麻的都是历史,其中就连布谷妈妈遇害事情都在其中,可见全面用心。

舒扶桑,高居第六,外号“金算盘”。因为其当年资助两位流亡学生,并且此后数十年捐助资金,前后约七十六笔,黄金法币铜元均有,查二爷甚至都折合成现如今货币,“她出钱最多,因此我迟迟不来,就是因为核算金额的,按照现在的购买力的话,光我知道的在北平的捐赠,合计约为三百九十七万。”

“我昨儿晚上又核对一遍,不过如今联系不上她,她算学无双,幼从名师荣师傅,乃是山西晋商之后,绝学袖里藏金至今已少有人知道。不过后来听说她至今仍旧捐助国家建设,具体不详,我这个只是记载北平日占时期,你们还是要再进一步联络核实的。”

宋旸谷,居一百零一位,外号“寡言君子”。这样的排名,二爷有自己深思熟虑的考虑,“他们夫妻,北平伉俪之典范,当初偷梁换柱保全北平财税金库,跟日本人斡旋,险被暗杀,流亡南边,按理说该靠前一点,但是其活动多在南方,不如其太太在北平时间长,且贡献大。”

表达的很婉转体面,宋旸谷在北平时间不如扶桑时间长,没有后期艰苦卓越地奋斗,而且扶桑出钱,这些资金支持,绝对在任何时间都起到了大作用,有钱好办事,查二爷深受没钱之苦。

字字句句,斟酌考究,二爷算是把这个事情做到极致了。

按照自己的思路,自己心里的一杆秤,衡量北平这些年的大小人物,走卒贩夫不论身份地位,不论年龄大小,均有入列,编辑成画中之画,悬挂家中,这些年未曾损坏,也未曾被日本人发现。

他领了车票钱,工作人员倾佩他,又自费添置一顿午饭钱,多两角钱能吃一顿面条,二爷欣然接受,自顾转身去买了个烧饼,站在门口手托着吃。

隐入尘烟,正如他给自己起的名号,“无名先生”。

这些事情,是差不多两三年年之后,扶桑跟宋旸谷收到表彰书信的时候,才知道的。

一人一封,官方致谢。

扶桑那天从美国回来,跟家里人吃晚餐,当着全家人的面,郑重地读。

宋旸谷微微笑着,看着她,这个季节,香港在慢慢稳定下来,跟内地接触也渐渐放开,联合起来办菊花展览,经济带动下的文化交流非常活跃。

据说菊花品种有几百种,更有珍惜品种,二太太喜欢菊花,按照北边习俗,秋天是赏菊花的,按照中国古人的习俗,中秋也确实是菊花的盛宴。

他选几盆,摆在床边的高几上,佣人跟老三讲,“不要动,花开正好的。”

转身老三就双手抱着根茎,吃奶劲儿往外拽,里面是松针养护,一下就拔出来了,然后他再放回去,有事没事去拔出来,放进去,放进去,拔出来,第二天就蔫吧了。

宋旸谷就有点纳闷,他等扶桑回来看看的,扶桑跟他讲买花头大的好看,这一盆最大。

结果今晚老三在拔,他就给看见了,从餐桌上直勾勾地看过去。

老三玩呢,他妈读信,他不识字文盲,只认识12345,超过5就有点难办,因为他一只手只有5个指头。

因此无人关注,无法跟哥哥姐姐一样捧场,宝珠还要自己站在中间再念一遍呢,她念的新奇又快乐。

读信听信的孩子,布谷可能理解更深一点,宝珠大概是不太理解其中官方的意思,一字一句的书面语,一字一句的平平无奇的语态后面,曾经代表着,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是怎样难忘的流金岁月,是怎样的代价跟付出。

全家人听的热泪盈眶,二太太一个劲地擦眼泪,口口声声跟扶桑讲,“现在政策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内地去,要做建设到哪里是一样的。你在美国也有十年了,要五十岁的人了,也应该退休了,我们回北平去,带孩子们也回北平去。”

二老爷去年已经去了,脑部已经全是阴影肿瘤了,但是最后大脑一直清醒,医生都感叹他意志力顽强,最后却是回天乏术,各种器官都在衰竭,不是一个器官的问题,是年纪的问题。

二太太年纪越大,便总想回北平去,她在山东许多年,却从不喊着回山东,也不喊着回上海,也不想留香港。

因为在北平的日子,是小桥流水一样的日子,新奇的儿子陪伴在身边的,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在山东她是大门不出带的宋家二太太,在上海,她是宋家二老爷的正房,在香港,她是宋家两位少爷的母亲。

在北平,有宋家大伯母陪伴的那一段岁月,她拉着宝珠的手说,“像是歌儿一样,像是女歌星甜蜜蜜的歌。”

宋旸谷跟扶桑??x?,当天晚上,难得地拍了一张合照,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两把椅子上,布谷新学摄影,拿着相机在拍。

在相机里面看很久,停顿了一下,“爸爸妈妈,可不可以靠近一点?”

现在比如很流行的照片,胳膊搭起来,或者拉着手,或者亲吻脸颊之类的,很亲密。

但是两个人都不动,只是头,微微地更近地凑近了彼此,微微歪着头向内,头发丝都快碰到一起去了。

布谷就笑了笑,就这样吧,他们总是这样,各自坐在椅子上,椅子旁边摆着就两盆菊花,开的正艳。

两个人微微倾斜着脖子,向着彼此靠近,不远不近,近的人觉得远,远的人觉得近,就这样的距离,各自交叉双手在小腹前,端庄而隆重。

得体而温婉,宋旸谷少有的,一点点微笑。

扶桑笑不露齿。

如此合影,走过一生。

这一生,舒扶桑跟着宋旸谷,颠沛流离过,扛过枪杀过人,幼年在他家做工,多有挤兑苛责,青年之后成婚,多有摩擦聚少离多。

但终究这一生,宋旸谷婚后,没有对她发过一次脾气,没有想过分离过一次,纵有磨难千千万万,纵有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二人真如查二爷所形容,伉俪情深。

往事多云烟如海,如今二人垂足坐高堂,照旧明镜高悬,初心不改。

舒扶桑这辈子听过最浪漫的一句话,是我在,一直都在。

宋旸谷这辈子听过最浪漫的一句话,是宋旸谷,舒扶桑喊的每一个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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