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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节

 

二丫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来时,额头都快破皮了。

邬长筠有些心疼,嘴上仍硬着,冷冷道:“咱们唱戏的得护好这张脸,破了相,多少脂粉盖都不自然。”

二丫点头:“是。”

“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我有名字,二丫。”

邬长筠睨她一眼:“二女儿的意思?”

“是的。”

“那不算名字。”

二丫有些苦恼:“女娃不需要名字,男娃才有。”

“女孩子也该有名有姓,人人平等,男女都一样,我们并不输于男子,不该自轻,更不该有男尊女卑的观念,知道了吗?”

“知道了。”二丫顿一会,“那师父帮我起吧。”

“不帮,这是你的事。”

“我不识字,没文化。”

“花花草草山川河流,世间万物都能做名字,你自己随便挑一个。”

二丫绞尽脑汁想了会,还是没主意,嗫嚅道:“还是师父帮我吧。”

邬长筠睨过去一眼,瞧她那对黑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背手叹了口气:“好吧,看在曾经共患难的份上。”她望着远处的麦田,再过两月,麦子就成熟了,“那就叫穗吧,麦穗的穗,你姓什么?”

“田。”

邬长筠有些诧异,莞尔又笑起来:“好,田穗。”她折了根小树枝,在泥土上写下这两个字,“记住。”

这哪能记得住!田穗茫然地看着这两个字,头一个还好记,可这第二个字……

她在手心比划许久。

邬长筠点点她肩:“记住没?”

田穗摇头。

邬长筠又笑了:“这可是你让我取的。”

田穗噘了下嘴,随即又一脸坚定,肃然道:“我肯定能学会。”

“慢慢记吧。”

田穗顺邬长筠的目光看过去,很普通的景色,不知她为什么一直在看:“师父,你说,我们能打走鬼子吗?”

邬长筠没有立马回答。

只见风拂动青色麦浪,千千万万麦穗拥抱在一起,左摇右摆,始终不倒。

它们扎根于同一片土壤,吹同一阵风,淋同一片雨,你推着我,我拖着你,回首望去,每一株,皆是我自己。

等到绚烂时,将全部奉献。等到来年,又能长出新的麦穗。

永无止境——

“能。”

……

一九三九年,秋。

沪江自沦陷后,便成为最大的情报集散地之一,拨开层层迷雾,是纷纭杂沓的世界,民间组织和各党间谍暗潮涌动。醉生梦死的歌舞厅、曲折悠长的老街巷、雕梁画栋的大宅院……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

最近一家戏院新开张,生意不愠不火,请了位当红的青衣来唱两天,人流量瞬间上来了。

晚上,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邬长筠挑帘往座上看一眼,瞧见几个熟脸,没出去打招呼,放下帘子到后台晃一圈,乌泱泱的,吵得闹心。

她从后门出去,坐在外头点根烟清净会。

前头的戏唱上了,咿咿呀呀,清灵的嗓子动听得很,难怪最近红透大江南北。

她心算了比账,这价格请这名角儿来,不亏。

今个排的全是文戏,散场后,邬长筠叫小胡盯着点,便自己先回去了。

她叫了辆黄包车,往住所去,闲时看着一路街景,想起它从前的模样。

这儿不是租界,遭过轰炸,也重建了,和前轰炸完全不同。

不到两年,真是恍如隔世。

邬长筠租了一个小别墅,两层楼,六个房间,四人住。

田穗见她回来,提着煮好的花茶跟上楼:“师父,喝点茶。”她长高了几公分,留了一头长发,也出落的圆润、漂亮许多。

邬长筠接过杯子喝了口,边上楼梯边问:“老陈呢?”

“半小时前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嗯。”邬长筠把空杯子递到后头,“太浓,下次少放点。”

“好。”

邬长筠抬手,示意她别跟上来,兀自往房间去,关上了门。

她换下鞋,脱了外杉,打开衣柜拿了条睡裙,刚关上,楼下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邬长筠没去看,拿上睡裙去洗澡,见人进屋:“回来了。”

陈修原夹了个公文包:“嗯,脸色不好,怎么了?”

邬长筠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他:“没事,洗澡去了。”

“好。”

邬长筠走进卫生间,将门拴上,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挂在绳上,她忽然想抽烟,又去衣服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

“卡”一声,着了。

外面的男人道:“少抽点。”

耳朵真尖,邬长筠不想理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来,眯眼看着缭绕的烟雾后、镜子里到处是疤痕的身体。

腹部、双肩、后背……长长短短,一共八处。

怪骇人的。

邬长筠背过身去,不想看,倚着冰凉的洗漱台静静抽了会,余光瞥到一旁架子上的报纸,随手摸过来扫两眼。

燃到烟蒂,她才转回来,打开水龙头,用流水灭了手里的火星,拿着报纸站到淋浴下,瞬间,密密麻麻的墨字晕得面目全非,徒有一个大字若隐若现——舟。

她仰面朝着喷落的水流,紧紧攥住湿透的、无形的报纸,将它揉成团,随手掷入不远处的垃圾篓。

邬长筠洗完澡,陈修原也发完报,从暗室出来,拖柜子挡住门,见她湿着发,随口道:“擦干,降温了,小心着凉。”

邬长筠不想擦,拿瓶酒到露台上坐着,任风吹干。

坐了不到一分钟,陈修原走出来,将一块浴巾搭在她肩上:“擦擦吧。”

邬长筠没吱声,敷衍地揉几下。

陈修原将她的酒杯拿远些:“少喝点。”

邬长筠这才睨他一眼,笑道:“你真啰嗦。”

陈修原坐到圆桌另一边:“刚回来,还适应吗?”

“我喜欢湿一点,那边太干了,这里刚刚舒服。”

“晚上冷,还是注意点。”

“嗯。”

两人同时默然。

凄清的春夜,树影扶疏,只有风在低吟。

少顷,陈修原才开口:“看到报纸了?”

“嗯。”

“他还不知道我们来了沪江。”

“嗯。”

“我明天去见见他。”陈修原看向她微垂的眼睫,“一起吗?”

邬长筠眸光更加黯淡下来,伸长手,去拿桌那边的酒杯,抿了一口,冷冷道:“见一个汉奸干什么。”

“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认识的阿召不是这样的。”

“人会变的,变好,变坏。”握酒杯的手悬着,由紧变松,由松变紧,半晌才想起来喝一口,邬长筠放下空杯子,“我只知道,他的弟弟杀了我们的同志,蛇鼠一窝。”她起身,裙边被风拂起,像汹涌的血浪,流向卧室,“亚和商社没有一个好东西。”

……

下午,陈修原独自来到亚和商社,却被门房告知杜召已经两天没过来了。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听说他只是在这里担个经济顾问的闲职,托的还是自家兄弟的福。

陈修原刚要离开,碰巧就撞上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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