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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围城与天平

周六,白凝买了开往市的高铁票,前去探望大学时代的恩师。

老师姓许,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在空间物理领域颇有盛名,很受学生爱戴。

到达目的地之时,已是中午近十二点钟,白凝捧了束鲜艶欲滴的粉色玫瑰,敲响了许老师的家门。

不多时,房门开了条缝隙,一个头髮蓬鬆微卷的男孩子揉了揉惺忪睡眼,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你找谁呀?」

男孩子身上穿着套印着皮卡丘的可爱睡衣,领口略低,露出一点疑似抓痕的新鲜伤口。

白凝楞了楞。

许老师无儿无女,前年不幸丧偶,按理来说,应该是独居状态。

她抬头又确认了一遍门牌号,这才回答:「我找许艺老师,她是住这里吗?」

男孩子「哦」了一声,敞开门让她进去。

他趿拉着毛绒绒的拖鞋往里面走,大声喊道:「姐,有人找你。」

楼梯上面有人应了一声,片刻后,穿着家居服的女人下楼来,接过白凝手中的鲜花,热情地抱了抱她:「小凝,好久不见。」

白凝也笑道:「许老师,好久不见,您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了许多。」

这句话倒不是纯粹的恭维,面前的女人虽然年近半百,却眉目婉约,风韵犹存。

和两年前憔悴苍白的状态,完全是判若两人。

许艺将鲜花的包装拆开,一枝一枝插进透明的玻璃花瓶中,扭过头看见那先前的男孩子正窝在沙发里,将薯片嚼得「嘎嘣嘎嘣」响,含笑嗔了句:「阿阳,快开饭了,少吃点儿零食。」

男孩子傲娇地哼了哼,幷不答话,却还是乖乖地将薯片盒的盖子阖上。

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针织衫遮盖不住手臂上勃发的腱子肉,宽肩窄腰长腿,十成十的黄金身材,腰间却十分违和地系了条粉色带碎花的围裙。

他看见白凝,爽朗地笑道:「贵客来啦?马上就开饭,再稍等几分钟。」

说完,人又一头钻进厨房去了。

白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摸不清状况,一头雾水。

许艺拉着她坐在餐桌前,閒话家常,十分亲近。

过了会儿,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手里小心托着隻脏兮兮的小奶猫。

许艺站起来,道:「淮哥,回来啦?」

男人低头和她接吻,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我在小区旁边的垃圾桶里捡到的,小傢伙一条腿断了,我去给它处理一下,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

他又对着白凝客气地笑了一笑,将小猫搂在怀里,蹬蹬蹬上了楼。

许艺对白凝道:「淮哥是一名动物保护活动家,特别善良,很有爱心。」眼神里的爱意,藏也藏不住。

白凝心间涌过无数猜测,却不动声色,幷不多言。

一顿迷之和谐的午餐吃完,许艺带着白凝去了书房聊天。

她笑问:「你是不是对我们几个人的相处模式很好奇?」

白凝诚实地点头,却善解人意道:「老师不方便说的话,不用勉强。」

许艺摇摇头:「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四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

饶是见过许多惊世骇俗之事,白凝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点儿诧异的表情。

要知道,许艺和她已经故去的丈夫,可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

许艺笑道:「你或许会觉得我伤风败俗,晚节不保,但我隻后悔没有早点看开,早点迈出这一步。」

「没有。」白凝连忙摇头,「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每个人的自由,我只是有些意外,毕竟您和孟老师……」

「我们确实感情很好。」许艺幷不否认这一点,语气平静至极,「风雨同舟走过二十多年,爱情早就升华成亲情,不瞒你说,他出车祸去世之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甚至想过自杀。」

白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但是,从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走过来之后,我又阴暗地觉得……」许艺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轻鬆。」

「是的,你没听错,轻鬆。」许艺眯了眯已经布了细纹的眼睛,「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被枷锁束缚多年,久到你以为那沉重的锁链是你肉身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忽然有一天,枷锁断了。」

「你茫然若失,你痛苦纠结,但是最终,你会意识到,你重新获得了自由。」

「可是,婚姻只是一段契约关係,幷不是真正的围城。」白凝困惑地反驳。

「不是吗?」许艺笑着看她,目含审视,「在我看来,一夫一妻制,实在违反人类本性。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天性便渴望追逐新鲜事物,和更强的异性交配,极度自私自利,冷血无情。」

「而婚姻,则强迫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结成小团体,期限长达一生,在这个过程中,你不能和其他的男人发生关係,否则便是不道德的,要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駡。」

「最可笑的,是这个社会对男人格外宽容。男人出轨嫖娼,只要最终回归家庭,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而女人连一丁点儿过界的想法都不能有,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兼顾事业,累死累活也是你活该。」

「可是,小凝,同为女人,我们实话实说,和一个男人做上千万次,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姿势,真的不觉得腻歪吗?」

当然会腻烦。

不止腻烦,连最基本的快感都在一点点减弱,消退。

「当然,你们结婚才六七年,可能体会不到我说的这种困境。」许艺自嘲地笑笑,「其实,三十五岁以后,我和老孟就很少再有性生活了。」

「爱情的保质期有长有短,但最长的,也撑不过几十年。等爱情死去,一顶亲情的帽子砸下来,压得你必须埋葬自己的正常性欲,和你的配偶尽心扮演着夫妻情深的戏码,直到某一方死去或者崩溃,方能谢场。你仔细想想,人类可不可悲?」

「可是——」白凝心头大震,只觉这阵子困住自己的难题,被许艺条分缕析,用最残忍的方式拆解了个清清楚楚,「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对啊,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连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许艺无奈地摇了摇头,「舆论、名声、教养、廉耻,如此种种,将我们束缚得动弹不得,等回过神来,一辈子已经快要过完,仔细想想,真是好没意思。」

白凝咬咬唇,迟疑地问出一个问题:「老师,如果再给你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择?」

「我也说不好,可能会婚内出轨,偷偷摸摸找点刺激;也可能和老孟离婚,趁着年轻多睡几个男人,逍遥快活;甚至还有可能跟老孟摊牌,谈开放式婚姻的可行性。」她忽然笑得开怀,「说真的,没准老孟也有过和我一样的困扰呢,我们觉得腻,他们肯定也会觉得枯燥无聊。」

和对方谈开放式婚姻……

脑海中闪过相乐生端正清冷的脸,白凝摇了摇头,打消自己这个荒诞的念头。

但不得不说,许艺的话,再度动摇了她本就摇摆不定的心神。

天平向另一边进一步倾斜,终于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她还这样年轻,如何能够甘心,就这么蹉跎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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