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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9部_第七章 再征江东

 

好几次曹丕都想把杨修之事向父亲挑明,怎奈无凭无据,反倒有诋毁之嫌,每每欲言又止。岁月不饶人,曹操毕竟已至花甲之年,一路奔波颇觉劳苦,又住进了城里,连见他面的机会都少了,开仗还不知怎么样呢!

曹操移至城中,召开会议参谋商议破敌之策,营中事务反落到曹丕、曹彰兄弟头上。不过他们也只是名义上代理,并无实际军权,中护军韩浩、右护军薛悌早就包揽了一切,只是遇事向他俩打个招呼罢了。而且曹操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又派军谋掾赵戬给曹丕担任司马,嘱咐曹丕凡事都要与赵戬商议,弄得他非但大营的事做不了主,就连自己手下的兵都管不了,只能整天在连营里转来转去。士兵还以为他亲自巡营是为了监察军纪,愈加提心吊胆,哪知他这是愁得瞎转悠!

这日清晨正行到后营门前,忽见一员身形胖大、披散发髻的将军拎着好几尾鲜鱼迎出来:“五官将又亲自巡营了,真是恪尽职守啊!”来者乃幽州旧将阎柔。不过十年光景,昔日幽燕小将已是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肚子圆得快流出来了。当年出塞远征,曹操曾赞他一句“我视卿如子,亦欲卿视我如父”。这句话放出去不要紧,阎柔享福了,诸将拿他当丞相干儿子,谁也不敢招惹,好吃好喝能不长肉?

但阎柔也颇会做人,对上有礼驭下有恩,尤其待诸位公子们格外亲厚。公子们府里的宝马良驹都是他从乌丸部落弄来的,三年前河间叛乱也是他帮曹丕平定,因而与曹丕的关系更近于他人。

“末将正要去中军帐拜见,不想这儿遇到您了。营里几个兵方才捕鱼,钓上来几条这玩意儿,有认识的说是鲥鱼,好东西哩!这么好的鱼末将可消受不起,您拿去叫庖人处置了吧。”

曹丕低头一看,绳上拴着十条鱼。这玩意岂能轻易捕来?八成是托当地渔人捉的,故意来献殷勤。想至此不禁苦笑——我落魄至此,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还来向我示好,倒也算个朋友!却也不便说破:“多谢你一片好意,这些鱼我可消受不起。”

阎柔早算计好了:“您若是嫌多,自己留两条,给主公送两条,给三公子送两条,送荀尚书送两条,曹真、曹休两位将军一人一条,这不就成了?”

亲兵们咯咯直笑——这位太会巴结了!他让曹丕送人情,自己也跟着落人情,曹丕能不提是他献的?肉不能埋到饭里啊!

“也好。”曹丕心事重重没心思与他闲话,叫亲兵收了,又敷衍两句带兵走了,却没有急着回中军大帐,而是远离连营,信马由缰在旷野上闲逛。直至正午时分炊烟升起,亲兵终于忍不住劝道:“五官将,咱们回去吧,该用饭了。”

“我不想吃东西,你们把那鱼按阎将军说的送去……我那两条也给曹真、曹休分了吧。”

几个小兵依令而去,余者又劝:“出来半日了,请回吧。”

曹丕兀自不理,迎风北望——合肥没有下雨,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初冬的凉风拂过,吹得荒草簌簌抖动。遥远北方朦朦胧胧,丰收后空旷的田野似乎与天幕相接,混沌一片。他抬起头仰视苍穹,偶见西北方缓缓飘来一团浮云,孤孤零零形单影只,更触胸中愁烦,不禁吟道: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

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

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

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

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

(曹丕《杂诗》二首之一)

吟罢良久无言,只望着那片云呆呆出神,等它慢慢飘过头顶才发出一声长叹;回头再看——六七个亲兵都瞪着大眼睛莫名其妙瞅着他,这帮粗鄙之人怎懂他这首诗?曹丕面带默然,却听一个年纪甚小的兵丁说:“将军唱得真好。”

“你懂我这首诗?”曹丕不信。

“自然晓得。”那小兵道,“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是说江南之地不是咱的地盘,三番两次去打得不了好处。想必将军您也不赞成主公南征吧……”话说一半才觉失口,直打自己嘴巴,“小的错了,小的胡言乱语!”

曹丕叹的那片云就是自己,却不能说破,微微苦笑道:“这样解也并非无道理,无罪无罪。”

那小兵顺竿儿爬,笑道:“既然你说小的解得对,那就赏赏小的吧。”

曹丕懒得与这等小兵理论,只道:“贪心不足……你要什么?”

小兵憨笑道:“求您赶紧回营用饭休息,实不相瞒,赵司马叮嘱我们照顾好您饮食起居,若您不吃不喝弄坏了身子,我们这些人都活不成了。小的莫看家贫不济,还是独生子,家里爷娘老子宠爱得紧,小的活不成了,爷娘老子也得活活疼死啊!”

“唉!”曹丕心下凄然——穷人家尚且疼爱子嗣,我堂堂公侯之家怎会变成这样呢?都说生于权门乃是莫大幸运,其实权门有权门的苦楚,非是此中之人谁又看得透?

“五官将保重贵体。”其他兵也跟着起哄。

“听你们的,回营。”曹丕喃喃两句,调转马头。

众亲兵无不庆幸,走到连营炊火早就熄了。曹丕来至中军帐前刚下了马,就听背后有人道:“子桓,你又发愁呢?”

曹丕回头一看,来的是曹真,强笑道:“仗不好打,能不愁吗?”说罢努努嘴,打发走亲兵。

曹真凑过来:“你心中思虑何事我都知道,别急,慢慢来。”

“不急,仗要慢慢打。”曹丕回头瞅瞅帐内——空无一人,曹彰一逢打仗就来精神,天不亮就带亲兵走了,连曹操都没禀报,说是要探察敌情,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曹真很是尴尬:“近两年哥哥不常往你府上走动,你可也要体谅哥哥难处。”

“我懂!”曹丕见帐内无人、亲兵走远,终于冲口而出,“论起来都是兄弟,岂能有亲有疏?我都明白。”

“可五个指头伸出来不一样齐。昔日咱在一处捣鸟窝、玩蹴鞠,子建他们还不会走呢。宛城之战何等凶险,咱俩骑一匹马逃出来的,那时子建在哪儿?”曹真这算是彻底交心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敢说啊,卢洪、赵达、刘肇那样的人满营都是,我分不清谁能信谁不能信,现在连睡觉都不敢说梦话,不知道哪句就能招来祸啊!”曹丕拉住他手,眼圈已有些泛红。

曹丕、曹植的性格都不像父亲,曹操固然善用谲诈之术,但若非留心之事,平素待人也是嬉笑怒骂直来直去;曹植是直而不谲,极少两面待人;曹丕又不一样,性情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莫说日常举止,连诗文中都透着几分含蓄矜持。这会儿曹真见他如此模样,知是真触动伤怀了,忙道:“莫悲莫悲……咱进去说。”

曹丕连连摇头,把曹真拉到中军帐侧面拴马的所在。这地方视野开阔,过往兵士都看得见,这会儿马夫也用饭去了,周匝没一个人,曹丕才把杨修暗助曹植之事详详细细说了。曹真也咋舌:“不好办,没凭没据解释不清,若有书信表记之物……”

“没有!过去好几个月,有也烧了。再说这等样事岂是儿戏?俩人私下的话谁听得见?”

话音未落,马厩后面有人搭言:“你们俩的话我就听得见。”

二人吓得险些瘫软在地,曹真自然而然就把剑抽出来了,却见厩后钻出一人,三十岁上下,满脸微笑——曹休!

“收起来,收起来。”曹休指指佩剑,“子丹啊,可真有你的,得了两条鱼,说是来向子桓道谢。我越想越不对,偷着跟来看看,原来是跑这儿说悄悄话来了。”

“文烈,你都听见了……”曹丕又惊又惧,不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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