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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8部_第十一章 冀州不稳

 

还嫌害我不够,又修邺城又让我儿当官封侯,如今还给冀州添了十四个县,加了这许多差事,真要累死老夫啊!”

董昭自不能点破,还得配合他演下去,一脸苦笑道:“寻常之辈自然难以负远,但您岂是凡人?德济天下威名镇远,莫说丞相之责,即便肩上担子再重些又有何妨?”这话实是一语双关,已经一人之下位极人臣了,担子再重些又意味着什么?

曹操并不接这话茬,却转而感叹:“《礼》曰:‘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老夫如今连齐家都办不到,焉敢多求?”他的口气半是谦让半是自嘲。

董昭越发笑道:“自古君王岂是真循着修齐治平之路?想那齐桓公九合诸侯,尚且宠信竖貂、易牙等宵小;晋文公受封九锡,不免薄待介子推、颠颉等功臣;始皇帝扫灭六国一统天下,也曾有屠弟逼母之事。我大汉高祖皇帝又如何?抛妻弃子,撇父欺嫂,辱骂贤士,屠戮功臣,莫说齐家,恐怕连修身这一关都过不了,还不是照样平天下?丞相是精明之人,何时也信那些腐儒之言?”

“话虽如此,毕竟……唉……”曹操当然不信修齐治平之类的话,却不得不摆这种姿态,即便面对董昭一人,有些话也要公然摆上桌面。汉室天下这盘大餐要吃,但还要有个文雅的吃相。

董昭绝不叫曹操为难,赶紧话归正题:“丞相功盖天下,莫说增十四个县,即便增十四个郡又有何妨?若以在下之见,增地魏郡仍未尽善而尽美也。”

“那何为尽善尽美呢?”

董昭脸上的嬉笑立时不见,猛然跪倒榻前:“自古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今丞相耻有惭德而未尽善,乐保名节而无大责,德美过于伊尹、周公。然太甲、成王未必可逢,今处乱世民难教化,甚于殷周之时,处大臣之势,使人以大事疑己,诚不可不重虑也!丞相虽震威德,明法术,而不定其基,为万世计犹未至也。定基之本在地与人,何不稍建封国以自藩卫?丞相忠节无暇,天威在颜,耿弇(yān)床下之言,朱英无妄之论,不得过耳。昭受恩非凡,不敢不陈。”董昭朗朗陈词,这番话不啻是直接劝进!

昔光武帝刘秀未登九五之时夜卧邯郸宫,大将耿弇三更造访,卧榻边陈说利害,劝刘秀自立为帝。战国春申君黄歇的门客朱英劝其自立,以避权势太重无妄之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再绕弯子代汉这一步也要迈出去,未来宫殿都修好了,还能有别的选择吗?董昭已经把话挑明了,曹操却依旧不肯把话说死,模棱两可道:“天下未平仗要继续打,你说的事嘛……也可以办,不过要一步步来,切莫着急。”

董昭极能忖度他的意思:“在下勉力为之,若丞相早定天下当然最好,若事有不顺时不我待,在下也有办法。眼下最要紧的是恢复九州之制。”这已是他第二次提出恢复九州古制,上次是七年前方定邺城之际,那时被荀彧生生顶了回来。如今曹操与荀彧的关系已经变了,此事大有可为。

“好,你就去办吧。”曹操答应得痛快,无半点儿不安。

“若荀令君再加阻拦又当如何?”董昭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讨他一颗定心丸。

曹操微微蹙眉,坐起身望着摇曳的灯芯,怔怔道:“老夫原本希望与令君共预朝政,但火不厌炽水不痛寒,有些事生性使然,不能强人所难。天下之事不能因一人而废止,你无需心存顾虑,只管放手去干。令君若有异议,老夫自有办法处置……”

自有办法处置?究竟什么办法?董昭想问个明白,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曹、荀之间毕竟共事二十余年,曹操能表这个态已很不易,何必非要逼他亲口说出底线,见势而论吧!

话方及此又见卞秉匆匆忙忙回来了,还领着凉茂,曹操马上钳口,转而问道:“你们还有何事?”

卞秉拉了一把凉茂,笑道:“群臣都散了,唯有凉长史没走,似有话想跟您提,又犹犹豫豫不敢进,我干脆把他领进来了。凉长史,有话您就跟丞相直说吧。”

“这……这……”凉茂似乎难以启齿。

董昭见此情景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工夫,他此来就为了讨曹操一句话,如今已然吃了定心丸,索性也不再多留:“既然丞相还有要务,在下告退。”

刚才那番话,曹操似乎很费了一番心神,只疲惫地扬扬手:“该办什么就去办吧。只是刚到邺城又要回许都,往来奔波多受累了。”

董昭微微一笑:“为国驱驰理所应当。”说罢快步出堂而去。他言道“为国驱驰”,却不知究竟为的是哪一国!卞秉甚是伶俐,早觉出凉茂有难言之隐,不声不响也随着董昭溜了。

等凉茂反应过来,堂内就只剩曹操与他两个人了。曹操知道这是个忠厚人,也不忙着问他,指着一旁的坐榻:“坐,这又不是朝会,坐下慢慢说。”

“不、不。”凉茂连连摆手,又憋了好一阵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道,“恳请丞相容我辞去五官中郎将长史之位。”

曹操比凉茂预想的要平静得多,未有半分诧异之色,反问道:“为何辞职?子桓对你无礼?”

“不不不,中郎将待在下很好……只是在下才德不堪,难当此重任,还请丞相……请丞相另择……”有些话凉茂实在不知该如何张口。现今曹氏父子之间阴晴不定,这长史实在难当,曹丕那边不把他当自己人看,曹操这边嘴上虽不说,但天长日久也会不满,还没法为曹丕说好话。这实在是受罪不讨好的差事。凉茂是规规矩矩办实事的人,自认没这份才智居于其间左右逢源,这次河间叛乱已把他搞得心力交瘁,还不如换份踏实差事干。可这话又该怎么说呢?

曹操已看穿其心思,也不叫他为难:“好啦好啦,你也不必再说了,我将你调任别职也就是了。”

“惭愧惭愧。”凉茂以袖遮面甚是羞赧。

“这也不怨你,当初老夫让你给子桓充任长史还是欠考虑。你之所长在治国理民,不该拿繁琐之事来纷扰你。这样吧,你去跟子桓知会一声,从明天起依旧回幕府当差,五官中郎将长史我另换旁人。”曹操暗暗打算,要找一个久经沧海,处事老练,能镇得住曹丕的人选。

“谢丞相成全。”凉茂又从怀中掏出一纸薄薄的绢帛放在榻边,“这是两个月前中郎将随手写的诗文,他没当回事就扔在桌案上了。属下读了心有所感就收起来了,丞相若是有空不妨过目。”说罢深施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曹操轻轻拾起那绢帛,见上面一色的小巧行楷,果真是曹丕亲笔所书,还有句短短的小序,轻声默念起来:

建安十六年,上西征,余居守,老母诸弟皆从,

不胜思慕,乃作赋曰:

秋风动兮天气凉,居常不快兮中心伤。

出北园兮徬徨,望众墓兮成行。

柯条憯兮无色,绿草变兮萎黄。

感微霜兮零落,随风雨兮飞扬。

日薄暮兮无悰,思不衰兮愈多。

招延伫兮良从,忽踟蹰兮忘家。

“这孩子也是有心人啊……”读了这思念父母兄弟的悲诗,曹操即便铁石心肠也软了,平心而论曹丕又有什么不好呢?

曹操把这小小的绢帛叠了又叠,似收藏珍宝一样紧紧揣到怀中。平定天下问鼎至尊,若只是打仗那么简单就好了,战场上可以快刀斩乱麻,这些左右为难的国事家事又当如何抉择呢?这一天曹操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只有战场才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地方。其实所有难题皆有一个根本的解决办法——及早统一天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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