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
她接受了。
一开始委身于债主,后来也委身于其他男人。过得生不如死,但又还活着。直到程洁好不容易借来钱给她救急。那时她哭着跟妈说,想离婚。必须离婚,这日子一天也没法过。程洁说离吧,回家来。然而一去打听,离婚了,丈夫的债她还得继续还。
男人再回来时,为她戒了赌。一说就是对不起她,余生势必对她和孩子好,为她安心挣了两年钱。
她的心却死透了。
所以后来,抓住机会,她就果断离婚。一波三折,婚离掉了。
已为人母的吉小红带着儿子,回到她少女时不顾一切也要逃走的弄堂。爬出一扇门,敲开另一扇。知道是黑洞,但求比上个光明点。
她曾无比厌嫌的这家小店,如今成了她的庇护。让她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主场可以把握,手把手造点光。人忙起来,心就无暇乱想。但还是需要定期去附近的观音庙,福音堂。在那跪着或者坐着,听人讲经布道,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
她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能够帮她的心摆脱过去。
可是06年,生活重蹈覆辙。被逼到沼泽中无从依附,吉小红把电话打给了曾经的债主。
钱得到了,解燃眉之急。吉祥做了手术,天无绝人之路,结果是好的。
天无绝人之路,但在方丽春来的那天,她却陷入了绝路。因为债主找上门了。
钱肯定不差这一两天,债主来找她,是想跟她重温旧梦。虽然她借钱时讲得明白,说这一次她会还钱,利息高点也没关系,但那事情绝对不做。债主答应得好好的。
手术比想象中花费少,欠款她退回了大半。但男人还是来找她,在一个周二店里无人、下着小雨,她打算去烧香拜佛的下午。
孩子们去上学了,门也就要关上。吉小红的余光扫到门外,看到那边有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在躲雨,不禁想打量得再仔细些。
然而这一眼,把她寒毛都看竖起:
因为同一个方向,她分明见到债主朝这边来。
从市里到郊外这鸟不生蛋的老工业区,路那么远,他怎么来的?至于地址,想也不想是前夫提供的。她慌了神退回店里,想关门,却还是来不及,被男人夺门而入。
债主开口第一句就是还钱。没钱还?那你知道怎么办。她跪下说再宽限一个月,她会还钱,一定还!
债主却笑了,扯住她头发,说何苦呢。以为搬个家就没事吗?吉小红,一朝出来卖,一辈子都要出来卖的。
她在绝望中连救都不敢呼,因为好多事吉祥不知道,老工业区的街坊不知道。
她不想他们知道。
就是有时,有人狠敲门。外面男声雄浑:“老板娘!老板娘!你在里面吗?!不回答,我报警了!!”
债主这才放开她:“我们晚点说。”
门开了,是附近杂货店的夫妇。见她眼睛哭红,不问三七二十一逮住债主一顿臭骂,令得人模狗样的他完全不是对手,就那么溜了。
问她受了什么委屈,她一个字答不出。
就是这时,吉小红发现刚才那光洁的女人,此刻竟湿漉漉躲在夫妻背后,还看着她,甚是担心那样子。然后才听说,多亏她这朋友反应快,来及时搬救兵。
朋友?
她奇怪地看着来客。
撞上她视线,女人尴尬地笑开,一脸不自然地衝她点点头。
“我是时知雨的妈妈,叫方丽春。”几分钟后,进店用纸巾擦尽雨水的女人跟她这么自我介绍。随后把那提牛奶毕恭毕敬推给她,“这个请您收下。”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她刚才被这陌生人撞见自己最落魄一幕。
但要说全然陌生,又不是的。她知道女人口中的“时知雨”是谁,就是春天以来每周都来店里吃辣肉面那小姑娘,跟吉霄很要好。自她出现,周六下午,她家爱岗敬业的小童工就会无辜失踪,跑去同人玩耍。
可是人家妈妈怎么会找上门来?还偏挑今天。
一想到先前的一切不知被这女人听去多少,吉小红心中就别扭得很。
但她内心的疙瘩很快消除,因为接下来,方丽春礼貌和气地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女人说,最近吉霄一直抽周六给她家孩子补数学。效果挺好的,她家那小姑娘像突然开了窍,以前叫苦不迭的奥数题现在居然都会做了。离择校考试还有段时间,想给她抓点紧。不知道能不能请吉霄每周来家三次,平日里来一天,周末两天都来,给小姑娘有偿讲奥数。她也知道这提议有点冒昧,怕耽误吉霄学习。
又说之前吉霄帮忙辅导作业那些日子,她家小姑娘也已经把天数列出来了,会补费用。至于牛奶,是她的心意。感谢一直以来即使是无偿,吉霄也愿意来教她家小朋友学数学。
她当时听完这提议是什么感触?觉得天上掉馅饼。但是随后,心就扭曲了。
没搬回老工业区时,活在地狱里。有时急用钱,她一次收费竟比不上小侄女给人讲两小时数学。
钱这东西,真是冻到入骨的衡量工具。她这具肉身,小侄女的肉身,和面前这贵气女人的肉身。如何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