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无声,王元琢身形僵硬,半晌未言,脸颊上的伤痕被苍白的脸色衬托得更加醒目,青紫交加,刺眼异常。
这时,宦官来报:“陛下,谢将军求见。”
夏侯瑞咳嗽一阵,气若游丝道:“宣卿入殿。”
王元琢回过神来,躬身行退避之礼,“内务琐事繁忙,臣且告退。”
夏侯瑞笑了声,不知是冷是热,轻抬一下手道:“退下罢。”
殿门外,日头初生,秋日灼目艳阳扑打金檐碧瓦,倾泻在身,如明火焚烧。
王元琢站在光下,头脑眩晕嗡然,恍惚不能自持,满脑子都是那句“在父兄手底下讨生活”,脸上的伤处火辣辣作疼,父兄的脸,贺兰香的脸,同时出现在他脑海,来来回回,让他心烦意乱。
他晃了下头,强逼自己清醒,试图不再去想那么多,抬脸却正与径直走来的谢折对上视线。
就在昨夜,他还在向谢折求娶贺兰香,没想到二人这么快就会碰面。
王元琢好不容易压抑住的不甘与怨怼陡然翻涌而上,乌压压萦绕在心头上,笼于袖下的手掌缓慢攥紧成拳,越来越多的愤怒在心里积攒叫嚣。
他清楚,如果不是谢折屠尽宣平侯府,贺兰香远不会沦落到如今孤立无援的地步,他替贺兰香不平,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耻辱。
而谢折目不斜视,径直入殿,周身敌意可怖阴冷,看也没看王元琢一眼。
“陛下,该出兵了。”
谢折步入内殿,未曾行礼,开口便是简短六字。
夏侯瑞刚咳嗽完,气力不足,阖眼养神边喘边答:“出什么兵,王延臣个老东西在家装死,他不出门,谁领兵?”
谢折不语,周遭宫人亦屏声息气,里外无一丝动静,无声中已做回答。
夏侯瑞自然懂他意思,笑道:“长源,一昧以武力镇压,能压到几时?那些人就跟野草一样,风一吹便又满地生长,你放心,用不着你出动,朕已有办法。”
他睁眼,目光灼灼,看着谢折说:“朕要颁布一条新令,凡造反者,膝下无论嫡子庶子,但凡向朝廷告发,或亲自处决,即可承袭爵位,取而代之。到时候,诸王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等不到朝廷出兵,他们自己的儿子便会先下手为强,取下父亲首级献给朕邀功。长源你说,朕应该给这条令取个什么名字为好?”
谢折皱眉,“此令只会助长栽赃之风,久而久之,人人自危,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好啊,”夏侯瑞双目放光,眉开眼笑道,“只要他们自相残杀,朕的位子不就能坐稳了?杀,让他们杀,有多少杀多少!”
一段话耗费太多力气,夏侯瑞缓了片刻,重新张口:“总之,朕有的是办法,你不准离京。朕才继位多久,光刺杀便遇到了两场,你若一走,朕该怎么办,谁来保护朕。”
谢折目无波澜,静静凝视夏侯瑞片刻,看着他道:“陛下,第二场刺杀是有人谋划,第一场刺杀,根本就不存在吧?”
气氛猛然寂静。
“是你自己拿天子剑划伤了自己的手臂,也是你安排人把尸体丢入光义渠,嫁祸给的崔氏。”
谢折拧眉,眼中浮现少见的困惑,望着榻上相识微末,年少羸弱的天子,破天荒未再称呼陛下,而是道:“十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十三,十三……
夏侯瑞神态空寂,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辽北冰天雪地。
在相依为命的那十几年里,谢折一直都是叫的他“十三”,他初时很不喜欢,觉得随意又简单,就像是谢折养的一条狗。虽然他也的确是谢折养的狗,还是不被喜欢的狗。毕竟天冷到一定境界,人是沉默寡言的,情感也寡淡到可怕,他即便病的快死了,也没听过谢折安慰他一句话,谢折每日最常做的,便是试探他的鼻息,见还活着,便朝他丢一块冷干粮,也不管他能不能咬得动。
那些苟延残喘的日子,明明已经离他远去,却又好似近在咫尺。
夏侯瑞的汗毛微微颤栗着,周身萦绕一层并不存在的冰雪冷气,双目渐渐回神,缓慢凝聚焦点,就这般一言不发看着谢折,蓦然道:“长源,你必须听我的,不准离京。”
谢折动身,眼中寒意毕露,转身之后道:“在你向我坦白之前你到底想做什么之前,我不会再听你任何一条命令。”
他迈开大步,径直往殿门走去。
夏侯瑞眼中光彩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安与慌张,着急呼唤:“长源你要干什么,你回来,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谢折你要抗旨不遵吗!朕随时都能废了你!给朕回来!”
夜深人静,贺兰香沐浴过后,一身香热靠在谢折怀里,让他帮忙往她身上涂抹香膏,本柔情蜜意,但在听完谢折所言之后,她旋即便从他怀中出来,狐疑而冷静地道:“你说什么?你要出征?”
谢折不语,显然默认。
贺兰香眼中的不解愈发多了,蹙紧眉头,“可这是场吃力不讨好的仗,我不信你会不明白,王延臣都上赶着躲起来了,你出这个头作甚。”
谢折将她扯回怀中按好,手掌包住雪白香肩,继续细心涂抹,沉声道:“有仗,就得打。”
“那我呢?”贺兰香像条软滑的鱼,不安分地抬脸反问,“我说过的,我不要你离开我半步,你这一走要走多久,两个月,三个月?我该怎么办?倘若有人想要暗害我,我能依靠谁?”
谢折:“崔懿留下,有他在,你不会有事。”
贺兰香哽咽了声音,下意识道:“我不要崔懿,我要你。”
抚摸在她肩上的大手一顿,谢折静下所有动静,目不转睛看她,仿佛想要穿过一身香艳皮囊,看清她的内心真正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