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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贺兰香放下笔,端起药碗,深呼出口气,屏住呼吸,仰面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一下不敢停歇,直到将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咽入腹中,才不堪重负地瘫伏在案上,大口喘息,难以回缓。

饴糖都不管用了,浓烈的苦过去,轮到回味的苦,糖嚼完咽完,苦味依旧不散,只能硬挨着。

照例诊完平安脉,晚饭贺兰香没胃口,好在厨房有新磨的核桃浆,混着牛乳烧开,浓香可口,又极为滋补身体,吃下一碗,也够用了。

饭毕,夜色浓郁,她被伺候上榻,却久久未能阖眼,手搭在小腹上,目光怔怔看着帐上灯影。

细辛给她捶着腿,抬眼默默瞧着,终是问:“主子,您怎么了?”

贺兰香摇头,秾艳的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寂寥,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潋滟阴影,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心有点空。”

细辛:“这个奴婢知道,必是因为白日里有谢姑娘在,太热闹了,所以现在乍一安静下来,主子便心空了。人都这样,由奢入俭难,一时难适应。”

贺兰香轻嗤了下,长睫敛去眼中苦涩,看着帐上缠绵依偎的交颈鸳鸯,喟叹一声道:“是啊,由奢入俭难。”

说完,她揉了揉额头,嗓音倦倦,“我累了,去取浓茶罢。”

漱完口,她躺下阖眼,罗帐被放下,隔绝灯光,只留下绰约一点昏黄。

贺兰香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起旁边的枕头,指腹细细描摹枕上图案纹路。

心空,当然心空,可她又何止是从今日才开始心空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没出过院门,谢折也一次没来找过她,分明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可她却觉得,她全身上下,仍萦绕着他身上的气味,闭上眼,甚至会产生错觉,感觉他还在自己身旁,长臂一扯,便将她缚于怀中,低头吻她。

真是要疯了。

贺兰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索性喃喃出声,低语劝慰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再纠缠下去,于你没有益处。”

谢折太狠了,贺兰香一直都清楚这一点,连在与他最为情浓的时刻,她也在用这点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毕竟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从小在靠杀人搏出位的地方长大,他能有什么人性可言,今日她与他是一条路,他能护她,甚至偶尔温柔待她,明日她挡了他的路,他便能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她不需要那种让她心里没底的亲密,琢磨不透的温柔,她爱安稳,喜欢抓在手里的踏实,那些,谢折给不了她。

潜移默化中,贺兰香动摇的心一点点发硬,落在小腹上的手隔着衣料轻轻摩挲肚皮,开始将注意从大的身上移到小的身上。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只有这个孩子,是她真正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她只需要在意这个孩子就够了。

她只要她的孩子。

“她晚饭就吃了这点东西?”

阴暗潮冷的后罩房,谢折军装挺括,黑瞳冷瞥到漆盒中,看着贺兰香晚饭剩下的几乎没动过的餐饭,一张脸阴沉到吓人。

膳房掌事心惊胆颤道:“白日里姝姑娘来找了夫人,夫人高兴,多用了些吃食,到了夜间便没了多少胃口,不过有吃下一碗牛乳核桃浆,未有剩余。”

谢折皱紧的眉头稍有舒展,吩咐:“明日继续磨核桃浆。”

“是,小的遵命。”

谢折命令人退下,不想浪费,吃完了贺兰香早已冷却的剩饭,之后动身回军营,继续操劳各地四起的叛乱。

月朗星稀,秋日虫鸣依旧,聒噪绕人耳畔。

他路过熟悉的院门,步伐略有放慢,往门上扫了一眼。

随从识相地凑上前去,小声试探:“属下给您叫门试试?”

谢折朝其飞出记眼刀,毫不在意的样子,抬腿径直离开。

乞巧

“厨房的人莫不是魔怔了。”

清晨, 窗外凉雾未散,鲜花吐露,贺兰香卧在贵妃榻上, 手中瓷勺搅着碗中冒着热气的白浆,蹙眉道:“我这都连着三日喝核桃浆了, 有完没完了,我现在闻见这气味都要反胃, 以后别让他们再送了。”

细辛应下,伺候着贺兰香用过早饭, 便同春燕忙着收拾夜间要用到的鲜花供果。

贺兰香闲来无事, 一并忙起插花, 摆起鲜果。半日过去, 她忙出一身薄汗,脸颊飞上红晕,气色娇艳动人。

细辛给贺兰香揩着薄汗, 道:“真是奇了,虽说主子还在受晨吐磋磨,但奴婢怎么看, 都觉得您的脸色比有孕前还要好些, 可见这核桃浆还是有些用处的。”

春燕道:“关核桃浆什么事, 这分明是主子顾及着小主子,愿意好好吃喝, 夜间早睡。你想想看,主子怀孕前夕,夜间睡过几个好觉?”

还不是被那姓谢的彻夜折腾, 不到天亮不算完。

贺兰香神情略变,细辛察觉出不对, 干脆话锋一转对春燕笑道:“你倒是明白,想来以后若当娘了,定能处惊不变,把自己和孩子都照顾妥帖。”

春燕啐她一口,红着脸寻贺兰香做主,“主子你看她!”

贺兰香笑出声,嫌断案麻烦,干脆借着午睡的名头到榻上躲着去了,由着她俩在外面拌嘴嬉闹。

夜间,新月当空。

贺兰香命人在院中张灯结彩,摆上香案供桌,放上鲜花瓜果,嫌不够热闹,便放出话去,随便府上年少未婚的丫鬟仆人来到她这对月穿针,祈求织女赐福保佑。

人来人往的,开始时都还有些拘谨,后来玩开了,少女们有说有笑,拜完织女还蒙上眼睛玩起了“撞天婚”,其实也就是女孩子间的捉迷藏,捉到谁换谁捉人。

贺兰香怀着孩子,自然不能加入,便坐在廊下瞧着院中热闹发笑,笑着笑着,人慢慢便静了下去,目光随便寻到一处定格,兀自发起呆来。

花灯连串,灯影摇曳,热闹里有说不出的寂寥。

细辛留意到她的异样,上前道:“主子,奴婢听她们说,此时永安渠正热闹,渠水两边到处是燃放花灯的夫人小姐,院子里便留给她们玩吧,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可好?”

贺兰香嗔她一眼,“越发乖觉了,先前苦口婆心教我少外出走动,现在逢个大节,外面人来人往的,又让我出去,真是弄不懂你。”

细辛:“先前是先前,当下是当下,原本您性情不稳,奴婢怕您在外做出什么傻事,所以不想您出去。如今胎像安稳,您又在院中闷了大半个月,是该出去散散心的,正好趁着节日,也沾沾喜气。”

贺兰香知她心意,噙笑故意揶揄:“是不是你自己想出去玩,不好开那个口,所以教唆着我领头出这个门。”

细辛笑道:“好主子,那您就当时奴婢想要出去玩吧,奴婢来京城这么久,还一次没有正经沿街逛过呢,一年一度的乞巧佳节,过了今年可就得等明年了。”

贺兰香被她说动了心,细算一遍,发现自入京以来,还真没有正经逛过哪里,便顺着台阶下去,吩咐套车,准备出门。

因多少是个节日,贺兰香打扮的稍为繁琐了些,等真正出门,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戍时将近,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马车行走艰难,一出府门,便如逆行河海的扁舟,堪称寸步难行。

贺兰香也不急,索性挑开帘子,细看车外街景。

嘈杂灌耳,花灯如潮延绵,亮若白昼。

伴随邦一声巨响,星子四溅,火树银花遍地,店铺广开门,摊贩处处行,瓜果飘香,鲜花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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