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贺兰香闭着眼都知道是为昨日她搭救谢姝一事,虽然一万个恼火不情愿,到底支起身子更衣梳妆,顺带吩咐丫鬟将满是狼藉的被褥换了。
待抵达花厅,未等贺兰香客套福身,王氏便起身上前将她一把抱住,满口我的儿我的儿,说她是菩萨下凡,她是他们整个谢家的大恩人,是她姝儿的大贵人。
贺兰香安抚着王氏,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别把我脖子上的珍珠膏给蹭掉。
好不容易二人落座,王氏先是关心贺兰香身体,又是为自己昨日道歉,声泪俱下地说是自己看走了眼,竟未能认出她,她当真有愧,对不起她这些时日以来唤她的那一声声婶母。
贺兰香主动递起台阶,只道昨日她落水之后便换上了李家姑娘的衣裳,人一着急,认不出来也是难免,由此才将此事带过。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王氏见贺兰香形容憔悴,止不住打着哈欠,便也未留下用饭,多嘱咐了她几句,要她好好歇息,以后休再出门,一定照料好腹中孩儿。
贺兰香自是应下,起身送人。
送到仪门处,王氏要她止步,回去好生歇着,临分别,却又拉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的儿,听婶母一句劝,以后不仅别和李氏来往,崔氏也离远点,能避则避,省得惹祸上身。”
贺兰香的精神顿时来了,诧异道:“崔氏怎么了?”
王氏叹息:“你还不知道呢,早在昨晚尸体的身份便被查出来了,根本不是别人,正是崔氏门下的一名客卿。”
自愿
贺兰香心跳快了下子, 想到天不亮时谢折的表现,心道怪不得能让他中途走人,原来是崔氏出事了。
回过神, 她对王氏假意应下,只道以后单和谢姝来往, 其余人概不亲近。
王氏欣慰点头。
送走王氏,贺兰香的神情当即便冷下去, 吩咐细辛:“多留意着崔氏的消息,若情况不妙, 及时禀告于我。”
细辛应下。
炎日当头, 贺兰香抬脸, 看了眼灼热不留情面的太阳。
她现在与谢折也算一荣俱荣一枯俱枯, 谢折失利,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好处。
“还有,去把库房里那副展子虔的游春图找出来, ”贺兰香低下头,举扇遮阳,步伐不急不慢地走向住处, “多带点银子, 同宫门当值的护卫宦官打好关系, 差他们将画送到李太妃宫里,就说我最近新得副传世佳作, 然不知是真是假,请太妃娘娘帮忙品鉴一二。”
细辛应下,两桩差事压身, 忙得脚不沾地便去办了。
春燕侍候贺兰香跟前,好奇道:“主子, 库房里那么多好东西,您怎么单将游春图拎出来了,那可比珠宝金银值钱多了,送人多可惜啊。”
贺兰香拿扇子碰了下春燕的头,“傻里傻气的,往皇宫送礼,明面上能送什么?入口的东西易教人下毒,金银珠宝易遭人非议,绮罗绸缎,且不论宫里缺是不缺,送给一个未出孝期的寡妇,根本就是不合时宜。”
春燕恍然明白,转而又道:“可是主子,您与李太妃过往并无来往,她若不收,这该如何是好?”
“我本来也就没指望她收。”贺兰香悠然道,“送礼送的不是礼,是态度。我只要她眼熟我,知道我惦念她,而且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就够了,日后愿不愿意搭那把手,全看她自己。”
这样一来,帮忙者原本被动的处境扭转为主动,自在感高了,人也没那么抵触。
春燕听在耳朵里,在心里啧啧称奇,只觉得自家主子根本就是投错胎才会长在烟花之地,这明明就是块当家主母的料子。
贺兰香并不知自家丫鬟都在瞎想什么,她心里惦念着那游春图。
古往今来,只此一副,如假包换。
李太妃若反常收下,她其实是有点肉疼的。
算了,收下就让谢折照价赔钱。
“这贺兰夫人也是个妙人。”
永宁宫,凉雨殿。
掌事宫女秋若将画放在乌漆大平案上,小心铺开,“竟一眼看出姑娘喜欢书画,尤其酷爱山水。”
她是随李萼进宫的贴身婢女,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即便居宫多年,仍是习惯称呼李萼一声“姑娘”。
殿内寂静空旷,午后微风穿窗,吹散佛龛前的瓜果香,乌沉色的阴沉木佛龛里,金身释迦牟尼眼眸半眯,手结法印,端坐莲花之上,神情是度一切苦厄的慈悲。
檀烟袅袅,伽罗色的身影端跪蒲团,双手合掌,阖眼默念经文,念完叩首直腰,睁眼,声若烟气,“送出去。”
“送自然是要送的,”秋若道,给两个小宫女递了眼色,三人合力捧画过去,“可姑娘不妨看上一眼,这画保存完整,颜色未变,是您以往最爱临摹的种类,您自己看,看奴婢有没有说错。”
说话间,画已出现在李萼眼前。
春游图高近半尺,宽近一尺,赭石填染,泥金描绘,笔触由深至浅,景色从左右过渡到中心,从山到水,化繁为简,一眼望去青山叠翠,水色连天。岸上风景秀丽,春日桃杏绽放,行人点缀山水当中,男男女女,呼朋引伴,成群,或泛舟湖上,或策马游山,神情不一,活灵活现,使得山水湖光更加具有生气。
春色满园,韶光自画中溢出,勃勃生气如辉似星,充斥阴沉黯淡的殿宇里,带来片刻喧闹。
秋若道:“您以前便如画中春游的女郎这般,爱热闹,爱走动,喜穿鲜亮衣裙,奴婢一看到这画,便想起您十几岁的时候了,那时候,多好的年纪啊。”
可惜,已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李萼怔看着画,不由伸出苍白纤瘦的手,即将碰上,却又收回,别开脸,嗓音淡漠:“看完了,送走罢。”
秋若哑口无言,只好照做。
这时又有宫人通传,说是二姑娘进宫探望。
也就在听到妹妹的名号,李萼眼里能出现点微弱的光彩来,出声应允。
三两烛香过去,李噙露被宫人带到。
她今日穿的缥碧色衣裙,说青不青,说绿不绿,淡而素的颜色,像清晨时的湖面薄雾,朦朦胧胧的,连带着神情也罩上层似有似无的愁丝。
看到李萼那刻,李噙露的眼泪当即便出来了,几年分隔的时光并没有削减姐妹情深,她扑到姐姐怀中哭个不停,抽噎道:“姐姐,我昨天差点就要闯下大祸了,我怕死了。”
李萼早闻昨日情形,一直在等她过来,闻言并没有表露多少讶异,只轻拍妹妹后背,柔声安慰,“露儿别哭,都过去了,不怕。”
李噙露不停摇头,哭得更加厉害,“过不去了,我现在一闭眼,就是贺兰香从桥上掉下去的场面,幸亏当时有谢折赶到,如果她真的出事了,我,我……”
“好了,”李萼宽慰,“永远不要为未发生之事伤神,既如此凶险,你现在便更该庆幸才是,哭什么呢。”
李噙露被哄了小半天,好不容易才止了泪,却还不愿意松开李萼,还当小时候似的,赖在香软的怀里不撒手,可怜兮兮地说:“姐姐,爹说我不懂事,只会瞎胡闹,管不了那么大个庄子,要将庄子从我手里收走,等我成亲再当嫁妆还给我。”
李萼轻抚妹妹肩头,口吻温柔若云烟,“放心,有姐姐在,他收不走。”
同样的计俩,在十四年前,她们的亲娘刚去世时,就已经上演过一次了。
求助母族未果,李萼便穿着未褪的孝衣,抱着妹妹,领上一大堆母亲留下的旧仆,在族人的骂声里浩浩荡荡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