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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节

 

或许,如蒋玲所言,他真的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一直把她瞒在鼓里,自私到只让她看见最好的一面,自私到分别之际还要占领她心中“最好的朋友”那一席之地。

但愿他的离开不影响她考大学,他特意留下了一张字条:“等你考到年级前十五名,我就回来了。”

如果她没那么在意他的离开,她是个上进的好学生,会继续努力学习;如果她不舍他的离开,那她会按照纸条上的“承诺”愈加用功读书。

而他晓得,她是考不到年级前十五名的,所以,他不回来也不算欺骗。

司机将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了一半,利于提神醒脑。

微凉的秋风灌进来,穿透林柏楠的身体,他额前的刘海与风共舞,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

他目光从手表上移开,转头,还夹着风的声音:“妈,高考前我都不回来x市了,高考结束也不逗留,立刻返回b市,大学我也一直待在b市。”

蒋玲惊讶不已,半晌,才想起来询问:“为什么?”

“我放弃,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想好了吗?”

“嗯。”

“那遥遥呢?”

林柏楠抚摸腕表,继而,指尖跳转到了檀木手链上,又探了眼另一只手腕那画风抽象的“手表”,低声说:“她没那么需要我,有没有我她都过得很快乐。没了我,她就不用再补偿我,也不用再感到愧疚了。”

蒋玲紧紧攥住了林柏楠的手:“妈妈在b市陪你。”

“别告诉她我在哪儿,别联系她了。”

“好,妈妈跟爸爸也讲一声。”

林柏楠微微颔首,顿了顿,他看进蒋玲的眼睛:“妈,你和爸现在再要一个孩子也来得及,我没意见。”

霎时,蒋玲红了眼圈,一个劲儿地摇头,哽咽道:“爸爸妈妈要真想再生一个孩子早就生了,没生,就证明不想要了。楠楠,妈妈有你就够了。”

找到你了

去b市的第三天, 林柏楠接受了第一次清创手术,身临其境体验了一把“刮骨疗伤”,将坏死的肌肉和筋腱清除。

褥疮生在了他感知平面以下, 按理说他感觉不到疼痛, 可麻药药效过去后, 他体会到一种“游走”的痛感。

这是由于脊髓神经不能精准地向大脑传递究竟哪儿疼,好比一根漏电的电线, 毫无章法地辐射所到之处,反映到身体上便是脚痛、腿痛、膝盖痛、屁股痛、腰痛、背痛……

总之, 他哪儿都痛。

蒋玲守在病床边痛心地问他:“楠楠,痛不痛?”

他看着蒋玲通红的双眼,面不改色地答:“还好, 那里没太大的感觉。”

一个月后, 他出院了,搬进了蒋玲在医学院附近租的房子,透过窗户就能看到教学楼。

这些日子,他没打开过手机,没和蒋玲交流过几句,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就静静地趴在床上养伤,睡了醒, 醒了发呆,发呆累了再接着睡……

他回到了刚受伤初期的状态,拒绝思考。

人类的痛苦来自于想得太多, 能做得却太少。

所以, 出于对自我的保护,他什么都不想了。

然而, 两个月过去,又跨过了一个年头,术后伤口愈合不良,清创后留下的空腔一直不见好转。

原因很简单:他吃不下饭。

每次开刀后,林柏楠都食欲不振,全靠营养液续命。往时的刀口不深,没有足够的营养物质摄入体内伤口也能自行愈合,可这次没那么侥幸了,拳头大的空腔一直长不出新肉来。

蒋玲又急又气逼着他吃,忍不住责备:“你在用绝食的方式跟我抗争吗?林柏楠,你跟妈妈说好了的,不管结果如何,彼此都不要有怨言啊!”

他不理论,默默地往嘴里塞东西,没一会儿,就控制不住全部吐掉了。

短短三个月,他的体重唰唰地往下掉,盖着被子若不是露出了脑袋,几乎看不出来被窝里躺着个人。

过年前几天,创面二次感染,他开始连续低烧,吃退烧药也无济于事。

林平尧冒着访学终止的风险,急忙从美国飞到了b市,回来那天,他和蒋玲大吵了一架。

林平尧严厉地训斥蒋玲:“你不该强制掌控楠楠的人生,你自己看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蒋玲不甘示弱,大吼道:“林平尧,你摘得这么干净?!这一年来不是我在照顾林柏楠吗?你不出力,你在大洋彼岸动动嘴皮子就行,错全在我一个人身上?”

……

林柏楠呆怔地望着吵到面红耳赤的林平尧和蒋玲,这是他第一次目睹父母吵架。

可渐渐的,这比平时大了好几倍的分贝声在耳道迂回而后逐分消失,少年眼前的画面像是消了音的默片,只剩人物在激动地手舞足蹈,意识被逐帧抽离身体……

“咚。”

一声闷响。

轮椅翻倒,林柏楠头朝地砸在了地上。

醒来时,林柏楠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天花板。

因为极度虚弱而无法动弹的身体,牢牢地嵌在了病床上,耳畔灌入检测设备的滴滴声,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高烧导致失温,身体忽冷忽热,失去神采的小鹿眼呆呆地睁开,icu的一砖一瓦他都不愿意看,可目光无处落脚……

他重新合上眼睛。

icu没有窗户,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亮着,无法分辨昼夜,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依稀间,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判断现在应该是春节期间的某个晚上。

袁晴遥家附近的那个广场每年的大年初四都有烟花表演,她今年会去看吗?不用带着行动不便的他,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往人群内层走一走……

尽管已经竭力抑制自己去想她,但阀门一旦打开,思念便如洪水般滚滚而来——

她会和谁去看今年的贺岁档电影?

她成绩进步了吗?考到十五名内了吗?

她有打开那盒巧克力吗?她有认真看吗?

她会和“北回归线”聊天吗?她喜欢她的专属机器人吗?

她有破解他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写进程序的那道密语吗?她听到后会怎么想?

她此刻在做什么?会找他吗?会不会讨厌他?

……

林柏楠头脑昏沉,越想某人越无法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兀然,似针扎又似火烤的疼痛从脚趾往上半身蹿,如过电般迅速遍布全身……

神经痛找上门来了,他闷哼一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口申吟。

少时,到了探视时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林柏楠睁开双眼,看见了戴着口罩的蒋玲和林平尧。

蒋玲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一个星期了,吓死妈妈了……”

林平尧含泪理了理林柏楠剃得很短的头发,柔声安慰:“楠楠,别怕,等肺水肿消退了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到时候爸爸妈妈时时陪你,你就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林柏楠没有劫后余生该有的任何情绪波动,呼吸受阻让发声变得异常艰难,他尽力口齿清晰,磕磕绊绊地说:“爸妈……这次……放我走吧……”

受伤十三年,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一句话,听得蒋玲险些当场昏厥,她攀着林平尧的脖子才稳住了身体,惊恐地望着林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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