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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同白日里张扬随性的大少爷判若两人。说到底,白天的傅景灏,根本就不像是会半夜蹲在别人房间发抖的。

江泫打量他几眼,脸色并不算好看,冷声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他的冷脸上清宗谁看了不怕?傅景灏自然也怕。他扯动了两下嘴角,大约是想挤出个笑容,却没能成功。于是将头瞥向床上的乌序,慌忙打哈哈道:“我来、呃……我来看看阿序。哈哈哈……是不是有些晚了?我坐在这睡着了,一下忘了时间……”

说着,他撑着床沿想站起来,双腿发软,又直直地栽了回去,脊背险些磕上床沿,被一道温和的灵力垫住。

傅景灏坐在地上,一时间起不来了。江泫提了把凳子在桌前坐下,面无表情地投去视线。

这眼神如同带着钩刺,盯得傅景灏坐立不安。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知道自己不解释不行,苦着脸抓了抓头发。

江泫道:“你去过玉川。是吗?”

少年抓头发的手顿住了,回答不言而喻。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干坏事被师长抓包责问,他应当是极其心虚的;然而有其余远超这心虚的情绪挤压过来,压过了一切正常的反应。

江泫看见他伸出的手抖得不像样。在这窒息的氛围之中停顿片刻过后,傅景灏骨节分明的指掌收紧,长发被死死揪住、缠绕在指节之间,手背之上青筋毕露,用的力气显然不小。而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将脸深深地埋进双膝中去。

好一会儿,江泫听见几个从喉咙底下尽力挤出来的、崩溃惶恐的字节。

“我、我睡不着……”他哑声道,“我梦见阿序死了。”

有了这句话开头,一直以来即将决堤的情绪仿佛找着了豁口,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傅景灏颤抖着深吸一口气,道:“还有孟林师兄。我去了玉川,回来了,现在闭上眼睛都是……都是……”

都是那只缠绕着铁色藤蔓的巨大手掌、柊山神狰狞的面容,以及合拢的手掌之中孟林的身影。

若没有江泫给的灵印护身,孟林会变成什么样,是完全能想象到的。而纵使对方已然平安归来,那侥幸逃脱的噩运也如鬼影一般,阴魂不散地缠绕上来。慢慢的,傅景灏想起了更多事。

比如一年未见面目全非的宿淮双,比如毫无征兆消失的师尊和乌序,比如现在背上“景微”尊名坐上峰主之位、同从前判若两人的师兄,再比如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未曾见过的家人。

人要生活,有时候必需得揣着糊涂过日子。傅景灏也是这样做的,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开,若无其事地接着走自己的路。

在上清宗学习静修,与同门嘻嘻哈哈,一百年、两百年,等到拥有高深的境界、一身极意剑法,能够独当一面之后,再出师归家,继承家业。不出这样一个岔子,他大概还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下去的。

可惜他心血来潮偷偷混下山了,可惜他看到了一些不该在这个年纪看见的事。温璟去看过他,未提惩罚,直接将他放回家去。

时隐峰每天的日程其实排得很满,有事情做,便有转移注意力的地方。到家中便完全闲住了,他白日里同世家公子哥儿满昊山地跑,晚上躺在榻上,根本就不敢闭眼。好巧不巧宿淮双飞信、去了北边一趟接回伤痕累累的乌序,到了晚上心态崩得厉害,摸黑捆了小厮,偷偷跑来乌序的房间。

来了也不知道干什么,蹲了不知道多久,还被江泫抓了个现行。

鼻尖飘来一阵清苦的药香。江泫屈膝蹲在少年面前,静静地垂眸凝视他,半晌后道:“你以为,为何末阳点的都是年长一些的弟子?”

傅景灏自知理亏,不说话。他的心绪并不能完全平静,胸口跳得要炸开一样,呼吸频率紊乱无比,好一会儿才晕头转向地抬起头来,手掌胡乱抓了两下、扯住一片薄薄凉凉的什么东西,小声道:“阿序怎么还不醒啊。”

江泫任他拽着自己的衣袖,垂眼道:“他太累了,要多休息几天。”

他的声音很淡,很静,语气波澜不惊,似覆着不融的冰。平日里听见,未免觉得太过冷漠、不近人情,而在人思绪混沌之时,他的口吻恰如定海之针,透出难以撼动的安稳与镇定。

傅景灏张开双眼,近在咫尺之处飘着一片洁净的、被烛光映亮的白色衣摆,像黎明前微光的天际。肩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上来一只手,平稳澄净的灵力不急不徐地渡入灵脉之中,这些灵力顺着灵脉游走,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抚去他心中杂乱无比的思绪。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拽着的是江泫的袖子。而平素里极少让人近身的江泫默许了他的举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垂下来,瞳中冰凌似乎被烛火融化些许。

傅景灏呆呆地看着。也就是在这一刻,少年忽然回想起了一件淹没在记忆里的小事。

在很早很早之前,宿淮双将对江泫的心思悄悄藏进心底。傅景灏原是不知道的,某一日被孟林提醒了,顿时大惊失色,拉着宿淮双去僻静处谈心。

原话内容总结一下,大约是“不可觊觎”、“没有结果”、“大道无情”、“触犯禁忌”云云,翻来覆去,都是在劝宿淮双放弃。然而等到他说得口干舌燥,宿淮双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边上,一点反应都无。傅景灏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一脸崩溃地问:“虽然伏宵君是很令人憧憬不错……但是喜欢……喜欢是不一样的吧?你到底喜欢伏宵君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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