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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我不曾拥有的东西。
却是我不需要的东西。
甚至是会威胁到我的东西。
羂索,你不该让他降生的。
五条偶尔会来学校上课。
由哨兵来指导向导如何进行精神疏导,是相当匪夷所思的行为。然而五条虽然懒散,对向导的种种能力却如数家珍。身为黑暗哨兵,他并不能使用向导的权能,但他信手拈来的陈述却像是早做了一百万次那样谙熟于心。
晚上五条带虎杖去见宿傩,下降的电梯似乎永无止境。虎杖一开始还数着层数,没几层就混淆遗忘了,于是他看向身边的五条,发起一个友好的闲聊。
“五条老师对向导的技能很熟呢。是因为有向导的缘故吗?”虎杖问道。
五条含笑回答:“不是哦。”
每到这时他的笑容里就多了些什么,一种雾气般浮动的、虎杖还不太明白的东西。
五条是个极其美丽的男人,见过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即使遮住了大部分面容,精美绝伦的五官仍像覆纱的雕塑,从布料的褶痕中装牙舞爪地俯冲出来,如同夏日耀阳,灼眼得让人眼皮刺痛。但虎杖作为一名半吊子向导,却能感到五条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水气。那股气息不属于五条,却被五条随身携带,仿佛是来自某个雨季的纪念品。
“老师你有结合过吗?是什么样的感觉?”虎杖继续询问,“像书里说的那样吗?”
问出口的时候他有些脸热。“结合”,光是听就能从舌尖品到一缕甜蜜。
但甜味瞬间就散去了。他想到自己位于囚牢深处的结合对象。
在他脚下不知几层的深渊里,那个人正数着电梯的层数,感应着他下落的速度,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咒骂着吧。
虎杖莫名生出了点愧疚的心情。
因为他和宿傩并未相爱。
尽管现代科技的进步已经足以预测哨向之间的相合性,但命定并非偶然的概率,若是两人之间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即使同步率达到结合门槛,精神领域也无法相融。能够彻底融合心象风景的哨兵向导,必然对彼此抱有极其强烈的感情。这份感情浓烈到不容外人介入,如同业火一般将两个灵魂焚烧殆尽。
oneandonly。
唯一。
在不存在这份感情的前提下,他和宿傩要如何成为彼此的命定呢?只要稍微往深处想想,便能感到头顶聚拢的阴云。虎杖自己倒是无所谓,不知为什么,带着宿傩一同死去的命运反而给他一种安定宁静的心情。
就像是没有重量的船舱里突然被装入了有价值的重物,让漫无目的地漂流变成了有意义的航行。
他得到了一个绝对正确绝对高尚不容怀疑不容辩驳的理由。
无论生存还是死去。
但这也意味着,宿傩永远无法得到真正属于他的命定。
仪器上的灵魂共鸣不过阴差阳错,他们都心知肚明。
“结合吗?”
五条搔了搔脸上的碎发。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吧。”他沉思着说。
虎杖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指出:“五条老师不是说自己没有向导吗?”
“啊啊,那个重要吗?”五条跟他插科打诨,“反正现在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嘛。”
是分开了吗?
虎杖收敛了好奇,有些担心地问:“老师你……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五条朝他扬了扬下巴,“老师我可是最强的。”
“安心吧悠仁,老师用亲身经历告诉你。”
“即使是深度结合的对象,也有解除关系的可能性。”
“所以你的死志不必太过强烈。”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另一种杀死宿傩的方法。”
“到时候,你就以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吧。”五条说道。
虎杖不赞同地看着他:“那样……不太公平吧。”
“我是说……对宿傩。”
“我宁可和他一起死掉。”虎杖说道。
“不然的话,就算能活下来,总觉得剩下的人生也没办法摆脱他了。”
一想到那样残酷的可能性,虎杖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师也有同感吧。”虎杖问道。
“啊啊,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五条呵呵一笑。
虎杖无奈:“虽然我等级很低,但我至少也是个向导啊。多少能感觉到点什么的。”
“你说的没错。”
五条肯定地说着,却轻轻摇了摇头。
“结合之后,他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好新奇,也会让你感到好惊奇。你会奇怪、疑惑、诧异,但一切又理所当然。你会在自己身上找到之前不存在的东西,就像大海变成土地,长出海葵一样的花。”
“你会发现自己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会感到全然一新的悲伤痛苦喜悦,就好像之前的种种感觉,全都不得要领。”
他隔着眼罩轻触自己的眼睛,想起这对苍蓝之瞳烙印的、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
一阵轻柔的风掠过虎杖的脸颊,带着微微的咸感和淡淡的水意,包围在五条身边。
虎杖的向导能力很低,除了宿傩以外,他基本无法感知他人的情绪。
但五条低眉忖思时的忧郁,加重了他周身的潮意,云雾弥散,带来倾盆大雨。
“是思念。”
虎杖脱口而出。
“嗯……思念吗?”
五条沉吟着。
“说不定我心里还在等着那个人。”他淡淡地说。
“那个人会回来吗?”虎杖追问。
“……”
“不知道。”五条说。
他忽而轻松了语气,笑呵呵地说:“其实思念就是思念啦,只是在想他的事情而已。”
“跟他回不回来,其实没有关系。”
“会再见的。”五条肯定地说。
虽然那个人永无归期。
五条的描述让虎杖对结合有了一份美好的憧憬,这让他在走进暗室前还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恶心。”宿傩说。
虎杖不再笑了。
气氛变得沉,虎杖张了张嘴,还是沉默地闭上了。无论他说什么,恐怕宿傩都没兴趣听。
他徒劳地蠕动着嘴唇。
五条给宿傩注射了两只针剂,据他说是用来抑制攻击性的。他解开了宿傩左手手肘以下的刑具。虎杖看到宿傩手腕上有两圈黑色的纹印。
“纹身吗?”虎杖自言自语。
“不是哦。”五条在宿傩的怒视下接连注入两针,“普通的纹身针可戳不破这老家伙的皮。”
“这应该是某种‘束缚’。”
“束缚?”
“哨兵通过削弱某种能力,以达到增强另一素质的手段。比如限制力量以提升感知,限制视觉以提升速度,诸如此类。”
“至于两面宿傩,我猜他是限制自身的能力以延长寿命。”
五条大咧咧说完,还转头向宿傩认证。
“是这样吗?宿傩爷爷。”
宿傩倒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啊,跟你差不多吧。”
五条不由一愣:“我可没有给自己下什么禁制。”
宿傩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