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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翦风声

 

幻境里赤红明灭,幻境外仍是晴空万里。

陆濯容睁开眼,呕出了一口血。

正往他腕上加强灵链桎梏的荆鸢被吓了一跳,刚打算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一旁的纪渝兴高采烈的声音:

“师姐!”

谢虞晚初回现实世界难免有些恍惚,唇上似乎还残存着亲吻的触感,幻境中的一桩桩爱恨犹未逝去,她眨眨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陆濯容捺去唇边血迹,下意识移眸凝向面无表情的宋厌瑾,陆濯容神情莫测地注视他片刻,开口时却是对谢虞晚说道:

“我有话想单独同你说。”

宋厌瑾不动声色地拦在了谢虞晚身前。

谢虞晚却推开他,平静地回视陆濯容的眼:“好。”

宋厌瑾在很多年后极是后悔自己这时没有拦住她,少年到底自负,总以为再迢迢的碧霄也能攥得紧。

他这时不知自己将来会后悔,是以当谢虞晚应下陆濯容的要求后,宋厌瑾只是稍一迟疑,就在他迟疑的霎那,谢虞晚已经跟着陆濯容走远。

“你五人中,气息各异,似是修士又似不尽然,”寻到静处后,陆濯容开门见山就是如此一句,只见他目光深邃,轻声道,“你亦是如此。”

谢虞晚诧然:“何意?”

陆濯容却没有直面回答她,而是拣起另一个话题:“幻境中,你那位爱人竟通过屠戮无辜来强行破阵,其心恐怕叵测,姑娘,你与他一路同行,可要多加提防。”

谢虞晚抿抿唇,眸光轻烁,似是不信,陆濯容察觉到她的微表情,遂继续说道:

“初见你时我便算了一卦,卦文上称,鱼鸟飞沉,刀剑以对,便是江湖陌路,偏偏人不信天,妄图强求,你可解这是何意?”

谢虞晚闻言微怔,她垂下了眸,仍不发一言。

陆濯容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怜悯且凝重:“你二人,并无好结局。”

“前辈,”谢虞晚却笑了起来,言简意赅道,“我不信命的。”

这回恍然的人便换作了陆濯容。

谢虞晚耐心等了片刻,依旧没有等到陆濯容的下文,她于是最后对他拱拱手,提步欲走之际却被陆濯容叫住:“留步。”

她回过头,看到这位肩发已尽白的道君脸上露出一种艰涩的表情,他仿佛是做出了极大的心理斗争,终是决定对她交代说:

“你体内有仙缘,若天下倾覆,你便是惟一的希冀,彼时记得重归此地,”陆濯容抬眸注视着头顶苍苍的巨树,“神树上的每片叶子都是苦修的灵魄,她们会助你。”

仙缘?

谢虞晚被愕得一时失语,她下意识想要追问,不过瞧陆濯容的脸色,定是不愿透露更多,谢虞晚心念微转,最后只好按下心中困惑,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前辈,你想找你打听两个人的下落,一个是我的师姐傅念萝,还有一位姓慕的女子,有一个小姑娘托我寻她。”

“傅念萝姑娘?你且放心,”陆濯容笑笑,“既已经见着了你,我自会放她离开。”

谢虞晚瞪圆眼:“原来你是为了见我?”

她还以为绿藤幻作傅念萝的模样是为了支走他们,听陆濯容的语气,竟是为了引她过来?那又为何……

“最初不知道是你,我只是算出能救天下的人会在近日途经此地,并且此人是霄厄剑宗的弟子,你的这位傅师姐所交又甚广,这才以她为诱饵在此地设下此计,”陆濯容说完便又摇摇头,瞳孔里漫上诧色,“至于你说的那位慕姑娘,我并未见过。”

陆濯容的答复出乎了谢虞晚的意料。

不知为何,她的心头生出一腔极其不妙的预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辞别陆濯容后,谢虞晚一直在琢磨这事,以至于她甚至没有发现队伍里缺了一个人。

还是荆鸢及时察觉到问题:“宋师姐呢?”

谢虞晚闻言猛地回过头,竟果真没在身后看到那抹清绝如雪的身影。

他去哪里了?

“你是何时明白的?”

一片翠叶自枝头落入陆濯容的手心,他漫不经心地顺着叶脉把玩着,出声打破了沉默。

立于他面前的少年抬起浅色的瞳仁,淡声回:“看到桃花的那一刻。”

幻境浮华叁千,只那一枝桃花一如当年谢虞晚送他的那枝,不改灼灼色。

陆濯容有些意外地扬起眉:“你倒还真的特别喜欢她。”

听到陆濯容如是说,宋厌瑾的神色里仍无半分起伏,他只静静地看着陆濯容,忽然问:“你可知我为何来找你?”

陆濯容笑着摇头:“我不知。”

“真稀奇,”宋厌瑾唇角一弯,似笑非笑道,“你能算出这世间诸多事,竟算不出自己的死期?”

陆濯容微怔,随即眼中漫上悲哀:“你竟真是这般性情……小友,或许我能知道你对我起杀心的缘由吗?”

宋厌瑾莞尔:“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拉我进幻境?”

“你说谎,”陆濯容敏锐地盯住他的眼,果断道,“不仅仅是此缘故。”

宋厌瑾没有否认:“嗯。”

“本座修行百年,本决心此生不染杀戮,”陆濯容摊开手心,燃起一簇碧色的灵芒,“小友,当真没有回寰的余地?”

到这个时候,陆濯容仍不打算朝对面年轻气盛的少年出手,他虽然浑身都是秘密,陆濯容不知道他为何要男扮女装,他的气息为何又那般诡异,可说到底,他能在自己的幻境里醒来,定是有一番真本事的,正道不能没有他。

“正道不能没有”的宋厌瑾没有出剑,他抬起了指,指腹下隐约朦着一层黑气,陆濯容没有看清楚,因为下一刻便是一声“咔嗒”响,颈断血涌。

那简直就是一刹那的事情,陆濯容头身分离时,手心里的灵芒都没有黯下去,微微瞪大的瞳孔亦没有阖上。

宋厌瑾没有帮人阖眼皮的习惯,他提着陆濯容的脑袋,将指腹按在了陆濯容的断颈下,猩红的血从脖颈的断口处涌出,一同涌出的,还有腔腔碧色的灵芒,陆濯容的灵脉清亮,尽数入了宋厌瑾的指尖。

待陆濯容的五官枯槁下去后,宋厌瑾随意地将陆濯容的脑袋掷在地上,随即缓缓抬起眼,打量上头顶那株神树。

他再度抬指,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少年漂亮的五官倏而一凝,眉宇骤紧,他烦躁地“嗤”了一声,动作匆匆地离开了此处。

喧嚣歇声,寂静重归这一片苍绿,只一翦风悠悠吹来,荡得树叶簌簌作响,似是悲凉的连声哀悼,又似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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