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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

 

那天,裴述尔将房间里碍眼的物品都扔掉,打包好自己的行李,彻彻底底地搬离了家属院。

胡子问她,“这不还有小半学期吗?你咋这么着急就搬了?”

彼时她和胡胡正绕着院外的长坡闲逛,往下走到底,就是那条蜿蜒至视野尽头的水泥路,六七年过去,风吹雨淋,上面爬满了时间的印迹。

车胎倾轧,下雨天筒靴蹬地,农户棚鸡爪蹒跚,还有——

裴述尔蹲身在地,看着上面留下的小狗爪印。

小小的,怯弱的,拥有湿漉漉大眼的,却有个特别特别无用主人的。

裴述尔用指腹勾勒它的痕迹,心里索然无味,“没意思,在家属院住这么久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每天爬个五楼累到我气喘,楼道里的灯也经常坏,下雨天天花板会浸水,厨房油烟也大,最关键的,周边太不安全,不是死人就是偷人的……”

胡子打断她,“等会儿,谁家偷人了?”

“就我们楼下那漆爷爷啊,他儿子儿媳一上夜班,他就把发廊妹喊到家,我那房间窗户和他挨得紧,喔唷那晚上动静大的,跟他爸听黄片儿似的。”

胡胡久久地张大嘴。

裴述尔抬头看他,眼圈倏然变红,“胡,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没人比你更好,我会特别特别特别想你的。”

“哎哟。”胡胡很害羞,“你这话说的,我们家在锦绣花园儿也有房子,等装好了就过来陪你。”

裴述尔站起身给了他一个兄弟间的拥抱,“希望你早点儿泡到柏芷,虽然不太可能,但希望还是有的,你早点长高,她就能多看你一眼了。”

“裴述尔,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哥们的泪都给你嚼回去了。”

述尔笑嘻嘻,圈住他大腿用力地往上拖,逼得胡胡开始垫脚,“你看你看,我都能把你举起来了,你咋这么废,以后你和柏芷结婚怎么给人抱下车。”

“你爸的裴述尔!你把手松开!老子的腿要被你勒折了!”

俩人打打闹闹,胡子揪住她辫子拉扯,没个正经,一转身就见到迎面走来的祝漾意。

他穿着干净校服,白高领毛衣茸软地遮住细颈,只露出白皙清晰的下颌,晖眸淡然地看着二人。

裴述尔的动作顿住,听到胡子跟他打招呼,“嗨,祝漾意。”

他嗯声,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祝乐恪怎么样了,泠春姨不是去省城了吗?有消息了吗?”

“正在找。”

他回完这句话就穿过他们往前走,只留下一个如柏清冷的背影。

裴述尔撇了撇唇,目光暗寂地看着他走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

之后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他们举家搬到了城南的锦绣花园,很多家属院老邻居都在这块儿买了房,挨着市中心,是桕城第一批电梯公寓,有绿化型小区,和三中很近,但离附中挺远。

方惠租了辆三轮车每天接送她,管她她管得很紧。

她想起方惠在发现日记本那天,声嘶力竭地不是在求证真相,而是在求证清白。

妈妈哭着问,“你有没有?!”

有没有哪个?

被猥亵,破处,做爱?自愿或是哄骗?

不不,祝乐恪并不会对她做这些。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只是把她当宠物一样地对待,宠物需要给主人提供情绪价值,需要爱得全心全意,需要顺从,丢弃自我般地去顺从。

如果她不,那就教诫,依托各种方式去教诫。

这种粗暴直白的驯法里,不会参杂性,亦不会参杂爱。

述尔对母亲的质问相当疑惑,疑惑会产生隔阂,可能是青春期彻底来临,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易怒、敏感、燥烦的状态,也再不想和长辈分享私密心情。

春节来临,年三十的那晚,他们在新房子里过年,晚上听长辈们聊天,说祝乐恪并没有被找到,18岁拥有极强自主意识的少年,明知家在何处,却依然选择漂泊天涯,那多半就是,对家彻底没有了眷恋。

述尔听得庆幸,跑去楼顶观赏满城的烟花绚丽,爆竹轰鸣之际,她许愿,裴述尔永远不要见到祝乐恪,永远永远。

寒假,她和胡子瞎混了一个月,胡子天天携兄弟伙来城南混吃混喝,骑着电驴子带她满城穿梭,网吧街,小吃街,附中电玩街,还有儿时的石云水库。

胡子特别兴奋地告诉她,“诶,柏芷现在不和祝漾意一块儿玩了。”

裴述尔兴趣缺缺,“为啥啊。”

“不知道,就突然不玩了,我跟你讲祝漾意现在跟特么当菩萨一样,成仙儿了,每天就这么飘来飘去,一点儿人气都没有,和谁都不说话。”

裴述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有时候在学校翻墙去找胡子,偶然在教学楼和他擦肩而过,他抱着教材,目不斜视,像一团云似地飘过,再也不想和她纠葛。

她想到从前,祝漾意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只不过那会儿她爱主动骚扰,现在不了,兴许两个人也就真正扯清了。

她还想到下雪天时的那个吻,比跟祝乐恪都更深入的吻,随着天气回暖,终会在记忆里消融无痕。

她的生命里,没了祝乐恪也就不会有祝漾意,可能是离开家属院太久,畏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以前的情绪会淡去,她真的觉得,就这样过去就很好。

她可以往前走了。

时间飞逝,一晃半年过去,裴述尔考试结束,文化成绩勉勉强强,归因于她爸请了个家教耳提命面,最终压线进三中,全家开心。

她也确实在向前走,那年暑假,她随队进省城打乒乓球锦标赛,没日没夜的训练,作战,竞技,最终拿了个女子甲组团体第二,得了个国家一级运动员称号,尾巴快翘上天。

那时是2007年的7月,她领奖时回望以前的日子,觉得她爸的都在在意些啥呀,庸人自扰,无病呻吟,她被那些黑洼洼的情绪困扰太久,现在可以真正翻篇,她要争取当一个努力、积极、不说脏话不打架的高中仔了。

恰逢放大假,没有作业和功课,她浑身舒畅也玩心肆起,在为期四天的比赛结束后,她和同酒店的别市代表队打了个火热。

述尔嘴巴甜,又特别自来熟,跟在人屁股后面喊姐姐哥哥,像条小尾巴,最后一场赛事结束后,她趁着教练不备,就跟着省城队的哥姐们一起去混。

他们窜到灯火通明的夜市街,找了一家小店吃露天烧烤,十几个少年少女坐到一块儿,年龄层从19迭到16,述尔是里面最小的,颇受照顾。

哥姐们问,“述尔,你跟你教练说了吗?你们晚上得点名吧?”

“说了说了。”

述尔撸着一串掌中宝,把嘴巴塞的圆圆鼓鼓,“我们晚上都在酒店自由活动的,我说了跟你们一起出来玩儿了。”

她晃了晃手机,“我有电话的,到时候他们找不着我会打电话的。”

说个屁。

裴述尔让同房间的女生给她打掩护,自己偷摸溜出来的。

她半点不心虚,冲那个姐姐灿烂笑,“姐姐我可以喝瓶冰汽水吗?我口好渴。”

“喝呀,我帮你拿。”

“谢谢姐姐。”

她兜里一毛钱都没有,身上还穿着桕城队的粉色球服,夏天来临她将头发齐颌剪短,像个樱桃小丸子,就为了两个月后的军训,为了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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